“去哪?”潘岳洲握着方向盘问道。
窗外晚霞随着太阳沉入地平线,天空呈现墨蓝的色泽。
阮阮望了望窗外,语气欢快:“回家吃饭!”
“糟糕,司机大叔该不会还在等我们吧!”阮阮后知后觉。
陆汣晃了晃手机:“早就跟司机说过了。”
阮阮放心了。
“一起去吧,王妈做饭超好吃。”阮阮从后座探过头,看着潘岳洲。
潘岳洲听着阮阮和陆汣的对话,语气带着几分疑问:“你们是邻居?”
阮阮笑眯眯摇头,“不是啦!我借住在陆家,陆叔周姨人超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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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岳洲根据阮阮的指示将车辆驶到陆家。
在别墅内看见坐在客厅看报喝茶的陆先生喝周女士,潘岳洲嘴角抽了抽。
商场上老谋深算不动声色攻城略地,连潘岳峰都在他身上栽过跟头的陆氏总裁,还有向来以女强人形象出现在公众视野的基金会董事,就是阮阮口中温柔好说话的夫妻?
“周姨陆叔,我们带朋友回来一起吃晚饭。”阮阮眉眼弯弯。
潘岳洲面色从容地和陆先生周女士打招呼。
陆先生微微颔首。
周女士笑道:“原来是潘家老二啊,你母亲最近可还好?”
潘岳洲不愿要这个潘家人身份,在外却免不了被人认为是潘家人。
他不会没有分寸到因为这个迁怒他人,只是简单几句带过。
周女士闻弦而知雅意,见潘岳洲对潘家老夫人态度不热络,便没有多提。
传闻潘家老夫人格外偏爱继子,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落了下风。
周女士并不赞同潘家老夫人的做法,她可以理解潘家老夫人带着前夫的孩子嫁入潘家后小心处事的态度。
可一个人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不疼爱,谁又能相信她能待人以诚?
到头来,潘家老大不亲近这个继母,潘家老二不亲近这个亲母,连带着潘家两兄弟的感情都受了影响。
潘老先生过世后,潘家就散了。
饭后,王妈端着热情腾腾的甜糕分给大家。
阮阮闻到甜糕的香气,脸上顿时露出笑容,亲亲热热抱住王妈。
王妈笑容满面往阮阮嘴里喂了块点心。
阮阮尝过之后,一脸幸福的表情,不吝夸奖,竖起大拇指:“太太太好吃了!”
陆汣不喜欢甜食,倒是反应平平,专注地盯着游戏屏幕,手中游戏柄按得使劲。
庞卷小胖子心魂都被甜糕吸引去,尤其阮阮边吃边夸,甜糕香甜的气息钻入鼻孔。
庞卷身体在坐垫上扭了扭,一个晃神间,游戏里他操纵的赛车撞到栏杆上。
陆汣冲过终点,取得胜利。
庞卷丢下游戏柄,屁颠屁颠和阮阮凑在一起吃东西。
陆汣没好气地嘟囔:“见食忘义。”
潘岳洲坐在沙发上,礼貌性地尝了一块甜糕,他本不嗜甜。
作为艺人,身材管理是很重要的一环,这一点,潘岳洲向来践行地很好。
陆汣朝他潘岳洲样挥了挥游戏柄:“来比一把?”
望着屏幕里熟悉的游戏画面,潘岳洲手指微不可及地颤了一下,过了几秒,他神色如常地扬了扬眉,“乐意之至。”
两人并排盘腿坐在游戏屏前。
陆汣选了辆红色跑车,炫酷拉风。
潘岳洲选了蓝色跑车,犀利灵活。
庞卷忽然提议:“这么比多没意思,不如赌一赌谁会赢吧!”
陆汣和潘岳洲都没意见。
庞卷率先举手:“我选老大赢!”
阮阮紧看了一眼潘岳洲,紧随其后:“我选潘哥!”
“赌注是什么?”阮阮问。
庞卷眼睛转了一圈:“你要是输了,就帮我写作业,我要是输了,就帮你写作业。”
庞卷话音一落,周女士的声音从隔厅传来:“庞卷,不许抄作业。你妈让我盯着你。”
庞卷迫于母亲大山的压迫,更改了赌注。
最终,陆汣和潘岳洲这场游戏的胜败,关系到谁有资格吃掉最后一盘甜糕。
阮阮和庞卷坐着旁边,一边吃甜糕,一边看他们玩。
“开始了!开始了!”阮阮拍拍庞卷的手,示意他看屏幕。
两辆车依次超过游戏里的系统车,风驰电掣,飞山越桥,速度不相上下。
这款赛车游戏场景设计的极其逼真,赛车越过断桥跳到对方悬崖时,悬崖底部深不见底,甚至让观看者产生一种眩晕感。
阮阮看着看着就忘记赌约的事情,真情实感地为两边着急。
中途有捣乱的系统车恶意碰撞陆汣的车,导致陆汣车速下降,让潘岳洲超过一程。
但陆汣很快又在弯道位置追赶上潘岳洲。
两辆车并驾齐驱,进入最后五十米的直道冲刺。
一局终了,陆汣领先一秒到达终点。
“耶!老大好棒!”庞卷举臂欢呼,嘴里的点心渣差点喷陆汣脸上。
陆汣身体后仰,险险躲过。
他吓唬式地朝庞卷挥了挥拳头。
庞卷苦着脸抱着头:“老大我错了呜呜。”
潘岳洲放下游戏柄,揉揉发酸地手指,笑道:
“太久不玩,都生疏了。”
陆汣挑挑眉,伸出手指:“第六十九杀。”
表明陆汣打败第六十九个对手。
潘岳洲挑眉,慢悠悠道:“小子,你比我以前还差远了。”
想当初他曾经一度沉迷游戏荒废学业。
在学校里他是不受待见的外来者,在游戏里,他是受人追捧的王者。
他玩这款赛车游戏就没输过,除了一个人。
那就是他名义上的大哥,潘岳峰。
那时候因为他沉迷游戏不去上学,母亲把他房间里的游戏机砸掉丢弃,还要联系人把他送去戒网中心。
本市戒网中心他是听说过的,听说里面的待遇连监狱都不如。
少年潘岳洲不理解母亲为何如此残忍地对待他,挣脱母亲的阻拦,跑出潘家,在街上毫无目的地流浪。
他一度想随便搭上一般客车,随便去一个陌生城市打工,自此四海为家。
是潘岳峰派人在车站拦下他,并将他带回潘家。
在外流浪一天一夜,他饥寒交迫。
见到他的第一面迎来的不是母亲的关怀和眼泪,而是无休止的责骂,责骂他浪费潘家的钱,浪费大哥的时间。
母亲的心疼和眼泪都留给大哥,她心疼他连夜赶回来的辛苦。
潘岳峰那时在读大学,得知潘岳洲离家出走,连夜赶回潘家处理此事。
潘岳峰没有像母亲那样送他去戒网中心。
他穿着黑色的长风衣,年轻的脸庞已有沉稳的神色,潘岳峰居高临下望着形容狼狈的他,声音很冷:“为什么不去上学?”
潘岳洲抿着唇不说话,一双眼眸倔强地望着他。
潘岳峰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也并不着急,他从容不迫地自问自答:“因为游戏?”
“你如果能在游戏中打败我,我从此不干涉你。”潘岳峰说。
潘岳洲在潘家,在学校都仿佛一个受尽排斥的外来者,他比不上潘家光环加身的大哥。
唯有在赛车游戏上,他找回遗失的自信。
面对潘岳峰的提议,潘岳洲毫不犹豫答应了。
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他心中隐隐期待着,期待着能够打败这个夺取他母亲所有关心与爱的强大无比的大哥。
用他平生最为自信的一方面。
然而结果是,他输得一塌糊涂。
他优秀到近乎完美的大哥,连一点苟延残喘的角落都不给他。
潘岳峰以一种从容不迫的姿态放下游戏柄,“你输了。”
少年时的潘岳洲感觉天都要塌了。
他苦心为自己构建的安全屋,又一次被人推倒坍塌。
“下周一,准时去学校。”
潘岳峰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少年潘岳洲捂着脸压在地板上,无声地哭,仿佛脊背都被碾碎。
他丢掉所有的游戏机,匆从此再也没有玩过这款游戏。
周一他背上书包回到令他恐惧的学校时,却发现那些欺负嘲笑他的人消失在校园里,据说他们集体转学了。
老老师和同学们看他的目光隐隐带着敬畏。
潘岳洲知道,他们敬的畏的是潘家,是他那雷霆手段的大哥。
他是躲在潘家阴影下的小丑,无论他愿与不愿。
成年人潘岳洲拥有比少年时更多的底气,此时再回想过去那个近乎崩溃的自己,就仿佛看一张破旧的老光碟,断断续续的影像,嗤笑幼稚的同时心中还会被带起残留的沉闷感。
不多,足以自控。
“再玩一局?”陆汣的声音唤回潘岳洲的思绪。
他回过神,与少年时不同,他从容地对待这个刚刚战胜他的少年。
他学着陆汣的模样挥挥手柄,“再来。”
这次,是潘岳洲赢了。
陆汣放下游戏柄,语气有些兴奋:“你刚刚那招是怎么做出来的,教教我好不好!”
潘岳洲望着少年人开阔坦然毫无阴影的眉眼,内心不由自嘲,瞧,这就是真正被宠爱大的人的底气。
庞卷不知道去哪了。
阮阮靠在周女士身边,两个人说说笑笑,周女士亲昵地捏捏阮阮的脸颊,阮阮笑得前仰后合。
在外精明干练的女强人,回到家里也可以是温柔可亲的母亲。
潘岳洲出神地望着她们,她们的相处是温馨自然,仿佛是一对真正有血缘关系的母女。
陆汣顺着潘岳洲的目光看过去,神色如常。
潘岳洲看着陆汣平静的神色,仿佛那只是寻常的一幕,他没有嫉妒,没有羡慕,只是很平静地扫了一眼。
潘岳洲突然问陆汣:“你不会害怕吗?”
陆汣愣了愣,反问:“害怕什么?”
潘岳洲斟酌着语句:“明明你才是周女士的亲生儿子,阮阮是个外人,周女士却对阮阮这么好,比对你还要好。她越来越偏心阮阮,越来越喜欢软阮阮,她对你的爱被阮阮分走,你会不甘心吗?”
说完这番话,潘岳洲紧紧盯着陆汣,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或许陆汣从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经他点破,陆汣的心态不会变化吗?他的母亲很可能被阮阮偷走,母亲爱别人的孩子胜过爱自己的孩子,这不公平。
不公平。
潘岳洲的内心是矛盾的,一方面他唾弃自己的做法,他很可能将一个阳光无忧的少年拖入他所尝受的痛苦中。
另一方面,他心中又隐隐有一丝快意,真相或许残忍,但总要有人来揭露,总要有一个人承担与他相似的痛苦。
潘岳洲的表情很严肃,陆汣意识到潘岳洲是认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陆汣抓了抓头发,出于基本的礼貌没有笑出声:“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妈喜欢阮阮是因为她值得喜欢,我也很喜欢阮阮,我们全家都很喜欢阮阮,你觉得阮阮不值得喜欢吗?”
这次轮到潘岳洲语塞,阮阮是他妹妹,他当然喜欢阮阮。
陆汣见潘岳洲被稳住,嘴角上扬,有些得意地说:“看吧,我妹妹就是这么招人喜欢。”
陆汣望潘岳洲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不会做题的学渣:“再者说,感亲情不是非此即彼的,我妈喜欢阮阮对阮阮好的同时也对我好啊。阮阮喜欢吃甜点,我妈给阮阮准备甜点,阮阮就会很开心。如果我妈非要让我和阮阮一样,也给我准备甜点,对我来说就不是爱,是酷刑了。”
潘岳洲似懂非懂。
陆汣拿出解数学题的架势跟潘岳洲分析:“每个人的个性不同,表达喜爱的方式也不同。我爸看着不苟言笑很唬人吧,外面那些竞争对手都让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其实在我们家,他就是个纸老虎。我妈一生气,他只有跟着我一起挨训的份。我爸是不会发脾气的人吗?当然不是,他对我妈是春风般温柔,对我就是寒风般冷酷。但是他做的事,最终还是出于爱我,爱我妈的。”
潘岳洲若有所思。
陆汣眼中露出满意的表情,继续加足火力:“回归到你最初的问题,不是你这个算法。你要这么算,我妈喜欢阮阮,阮阮喜欢我妈,于是我妈和阮阮都得到对方的一份喜欢。我喜欢阮阮,阮阮喜欢我,于是我和阮阮都得到对方的一份喜欢。以此类推我爸也是如此。最终的结果是,由于阮阮的加入,我们家每个人都多得到一份来自阮阮的喜欢,是不是赚了?”
笨学生潘岳洲让好老师陆汣唬得一愣一愣的。
在陆汣期待的目光中潘岳洲艰难地点点头。
孺子可教也。
好老师陆汣心满意足地捋了捋下巴上根本不存在的胡子。
“还有一个问题。”陆汣神情严肃道。
潘岳洲下意识提起心来,突然感受到学生时期被老师支配的恐惧。
在潘岳洲紧张的眼神中,陆汣缓缓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刚刚问你的游戏技法,能教教我了吗?”
潘岳洲莫名松了口气,曾经是少年时期阴影的游戏反而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潘岳洲向陆汣示范了技法的操作方法:“多联系就能掌握了。”
陆汣对潘岳洲佩服不已,握着游戏手柄练习。
潘岳洲揉揉发麻的腿脚,站起身来。
“要喝水吗?”阮阮问他。
潘岳洲点点头,他后知后觉嗓子有点干涩。
阮阮打开冰箱用王妈做的蜂蜜柚子酱兑了两杯蜂蜜柚子茶。
一杯给潘岳洲,一杯给自己。
潘岳洲尝到满嘴的甜,不由莞尔,阮阮真的是很喜欢甜食。
阮阮捧着柚子茶小口小口喝着,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
潘岳洲望着阮阮恬静的眉眼,心中忽然懂了一些。
阮阮不是潘岳峰那般冷漠又独断的人,相反,她是一个真诚可爱的女孩子,她不会像潘岳峰那样恶劣,这样的人能得到喜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