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 驿馆到了。
白沙镇虽然不比临安,但也算富庶之地。驿馆坐落在镇子中央, 占地颇大一片旖旎风光,假山,池塘,楼台宇榭错落相连, 不时有客人走过,皆身着绫罗一看便知身份不凡。
驿馆里面分为不同等级的院落,王舒珩一行人皆被安排在最大的一座,每人一个房间,随行的小厮,丫鬟住在后院。姜莺背上她的小包袱要跟着人流去后院,不想又被王舒珩叫住了,语气凶巴巴的唬她:“你打算去哪儿?”
姜莺顿了顿,乖乖道:“车夫跟我说屋子在后院。”
后院男女分开住,且住的都是通铺,王舒珩哪里放心让她住那种地方,扮作男子也不成。眼下院落里人多,大伙忙忙碌碌搬行李,王舒珩面容冷峻,道:“你住去后院,晚上还怎么伺候?进来!”
说着头也不回进了屋。姜莺在原地站了会,才明白过来夫君的意思是要自己与他同住,她心里一阵窃喜跟上去,同行的人却觉得她命苦。
有不知情的小厮道:“那小郎君细皮嫩肉能干活?昨日用午膳时我以为殿下待他好,没想到现在就被骂了。”
车夫也向姜莺递来一个同情的目光,姜莺不好意思笑笑,忍住内心小雀跃步子轻快地进了房间。
房间不大摆设却齐全。一张雕花拔步床,三只木柜,一张桌子和几只案几。除此之外里头还有个小隔间,是专门给小厮住的。里头一张罗汉床,两只圆凳,这便是姜莺要住地地方了。
她放下包袱摸了摸床榻,有点硬。正想着,王舒珩便从那张拔步床上抱了两床垫子过来。他放在姜莺的罗汉床上,问:“会不会铺床?”
姜莺理所当然地摇头,她又没做过。闻言,王舒珩似是笑了下,他觉得自己带了个祖宗出门。没有办法,只得倾下身子,将罗汉床收拾好,说:“晚上你睡这里。”
倒不是姜莺眼馋那张拔步床,而是她想距离夫君近一些,遂挪着小步子靠近拉拉王舒珩袖子,“就不能一起睡吗?”
“姜莺!你又撒娇!”
姜莺唔了声,不睡就不睡,反正能和夫君在一个屋子她也满足了。眼下她是伺候的下人,被人发现也挺不好的。王舒珩出去后姜莺在床上趴了一会,只听肚子饿的咕咕响。
正巧,王舒珩来叫她说一起出去用膳。眼下已至傍晚,夕阳余光照在她的脸上,有一种光影交错的美感。
姜莺起了身子,“不在驿馆吃吗?”
“你不想出去逛逛?”
闻言,姜莺自然而然想到白天车夫同她说过的船只。晚上姑娘们请客人去船只上做甚呢?她有点好奇想去瞧瞧,反正也快天黑了。
两人出了驿馆,街上人流如织姜莺有点怕,她紧紧跟在王舒珩身侧,快把身子贴过去了。
王舒珩垂眼瞧她,终是牵起了她的手,说:“跟紧。”
这是夫君头一次主动牵她的手,夫君掌心温厚,姜莺能感受到对方厚厚的茧,虽然硌的有点疼,但她喜欢和夫君牵手。姜莺脸一红,偷偷瞧了王舒珩几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街上商贩很多,两人边走边逛,完全没注意身后有人偷偷跟着。
程意老家在白沙镇,过几日正值祖母七十大寿,程家便举家从临安来白沙镇庆贺。这日他出门置办祖母寿辰所需物品,不经意间忽然发现一个熟人。
王舒珩个子高,程意先看到的是他。想起当日在王府门口挨的那顿棒子,程意不由拳头一紧。在程意心里,虽然姜莺是自己哄骗进王府的,但沅阳王也有责任。他竟没拒绝莺莺,还利用姜莺失忆故意诓骗。
这些天程意愧疚难当,他一面恨自己害莺莺丢了性命,又恨沅阳王人面兽心。这么想着,他就多看了几眼。看着看着,程意发现不太对劲。
沅阳王身后跟着的那个小厮怎么那么像莺莺?
身量纤细,唇红齿白,虽是个男子,但与姜莺好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程意跟在两人身后,正好此时王舒珩停下,姜莺想看一旁商贩卖的面具。
姜莺拿了一只兔子面具,仰头问王舒珩好不好看,那瞬间,恰好让程意看清她的脸。
绝对是姜莺!
程意心头涌上巨大的狂喜,莺莺没死!他内心好像海浪翻涌,恨不得立刻上前告诉姜莺啾恃洸真相。可一块想到之前王府的威胁,程意又犹豫了。况且,姜莺现在穿着粗布麻衣扮作男子,哪还有当初娇媚大小姐的模样?
一定是沅阳王虐待了姜莺!那个心狠手辣的人记恨姜府报复姜莺,竟把姜莺当小厮使唤。程意恨意又深了几分,不过知道莺莺还活着就好,他总会想到法子把真相告诉姜莺
街边食铺林立,王舒珩让姜莺挑,最后两人选定一家面馆。面馆是地道的江南口味,面条嫩糯滑爽,汤汁清淡。点了两份面,王舒珩又要了一份栗子糕和糯米鸡。
不多时菜便上齐全了,不过许是因为店家太忙多放了胡椒和辣椒,王舒珩那一份面辣味浓郁,吃了两口便觉不适。他不太能吃辣一直喝水,喝完一杯又倒一杯,姜莺放下筷子静静望着他。
“无事。”王舒珩面颊微红,仍是冷着声音:“吃你的面。”
姜莺想说什么,被他一唬又乖乖低头吃面。她吃了几口,终是没忍住,悄声说:“夫君,你喝的那杯水是我的。”
经姜莺提醒王舒珩才想起,两人落座后自己根本没要水。方才他被辣的厉害,不管不顾便拿起喝了。王舒珩拿杯子的手顿住,他他喝了姜莺喝过的水
姜莺一点也不在意,仍是笑嘻嘻的,凑近说:“我愿意让夫君喝。”
夫君喝她喝过的水,不就等同于两人间接更近了些?姜莺想到这里,心里甜滋滋的。
用过晚膳王舒珩付了饭钱,两人先后出了面馆。他本想回去,但姜莺说再逛逛,王舒珩只得依她。两人走着走着,便来到白天经过的那条河道。
眼下暮色四合,白天卖瓜果,首饰的船只果然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锦绣的小船,窗口透着暖暖的光,一阵芳香扑鼻而来,有女子柔声唤他们:“两位郎君不若进来坐坐?”
那女子精心装扮过的脸上风情楚楚,勾魂摄魄。她一开口,引得更多船上女子朝他们二人望来。只见岸上两位郎君好生俊俏,一个面冷,一个面纯,皆是轻云蔽月的好相貌,瞧着也是有银子的
一时间,众多女子纷纷开口相邀,王舒珩周身太冷姑娘们不敢,就朝姜莺下手,纷纷让她到船只里头坐一坐。
姜莺好奇,正欲开口问问诸位姐姐要她去船只里做甚,王舒珩已经揽住她的腰,几乎是将人抱起快步离开。
在王舒珩面前,姜莺又小又弱,她那点重量对王舒珩来说不值一提。姜莺脚尖虚虚点着地,不需要她走很快就回到了主街上。不知怎的,她的脸又红了。
今日夫君不光牵她的手,还抱她的腰。不过姜莺实在好奇,那船只到底做什么用的,她问:“夫君,船头那些姐姐叫我去做甚?喝酒吗?”
王舒珩不想解释太多,但依姜莺的性子,自己不说想必她还要跑去问别人。无法,王舒珩只得点头,“对,叫你进去喝酒。把你灌醉偷你的钱,懂了?”
他说这话时面容严肃,丝毫不像开玩笑,姜莺吓得不住点头。她酒量不好一沾就醉,幸好没去。那个车夫也太坏了,还说什么进船里快活。姜莺捂紧她的小钱袋,可不能被那些好看的姐姐偷了。
出了这事,两人没继续在外面闲逛,双双回了驿馆。一回房间福泉就找上门来了,与王舒珩说明日出海的事。白沙镇筑营的点一共有三个,前两个都在岸上,还有一个在附近的岛屿。这一带岛屿众多,地形复杂,王舒珩与几位从事商议,决定明日先去实地考察再决定。
福泉走后,姜莺拿木盆打了热水要洗脚。她没做过伺候自己的事,一盆水端的踉踉跄跄,洒的到处都是,还是王舒珩接了过来。
王舒珩本想让姜莺回她的小隔间去洗,但那地方实在太小,姜莺笨手笨脚的说不准能把水洒到床上。无法,他便让姜莺坐在外间洗脚,他背过身子不看。
姜莺坐在案几旁的小圆凳上泡了许久,王舒珩坐在床榻上低头看书。两人相隔甚远,直到水凉了姜莺才起身穿好鞋袜,说:“夫君,我洗好了。”
说罢自己哼着歌进了她的小隔间,被子掀开滚进去,床榻软软的一点也不硌人。许是累了一天,姜莺闭眼很快睡去。
而这时,王舒哼才放下书本抬眼。姜莺那个小祖宗,洗完脚还得由他来倒水。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起床收拾完毕,王舒珩便要出门了。这趟出来办差,王府带的人不多。福泉肯定要同行出海的,这样一来姜莺的去留就成了问题。
此行必定要上琼华岛,王舒珩记得小鸠的话,且出海风吹日晒姜莺肯定受不了,最好的法子还是将人留在驿馆。
于是福泉出去打探一番,没一会回来说:“几位女眷也留在驿馆,女眷们买了针线做绣活,正好缺个理线团的人。”
如此,王舒珩便去东屋走了一趟,女眷没几个,但性子都是好相与的,王舒珩让姜莺在东屋和她们玩等自己回来,又安排一个王府的人留下照看姜莺。
王舒珩一走,姜莺便去了东屋。她本想一个人呆着,又想起阿玉和那几位女眷。女眷们面善,姜莺也只是一开始怕,后面相处下来就不怕了。她掀开帘子进东屋,众人见她就笑开了。
有人要姜莺帮忙理线团,被阿玉挡开了,她笑呵呵道:“小郎君一个男子哪会做这些事,咱们自己来吧。”说着给姜莺递过去一盒绿豆糕,“昨日镇子上买的,尝尝。”
姜莺点头接过,细声细气地道了谢谢。她不会针线,只能看着大家忙活。女眷一共五人,其中三个丫鬟两个姨娘。两个姨娘一个是阿玉,还有另外一位姓周名棠。
一帮女眷在一块,说的话题自然都围绕闺房之事。因念及姜莺年纪小,看着也笨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女眷们说话便没有顾及她。
周棠看着阿玉脖颈上的红痕,眼中一阵酸楚,道:“你家官爷可真疼你,不光带你出远门夜晚也宠着。哪像我,昨儿才到白沙镇,官爷就夜不归宿了,昨晚肯定去河那边的船只了。”
都是妾室,周棠的处境阿玉自然能懂。闻言也是微微一愣,道:“再等等,男人都贪图新鲜。你家官爷既肯带你出远门,想必心里还是有你的,在外头宿一两晚就回来了。”
“姐姐哪懂我的苦楚,我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夫人病弱才推了我做官爷妾室,这趟出门也是夫人逼迫官爷带上我的。在此处遭受官爷冷落,回去大抵又该遭夫人责骂了。”
阿玉是个苦命人,一听周棠的遭遇脸色也跟着沉下来,顿了顿给她出主意说:“你要主动些,官爷往外跑你就想办法留住。男人可不喜欢没情调的,比如官爷回来你主动亲亲,晚上挑身勾人的穿在身上,他哪里还走得动道。”
这种事周棠没经验,阿玉便教她,说什么亲亲官爷的嘴,再沿着脖颈往下,就是胸口,腰腹也无须顾及
阿玉的教学,不可避免地落尽姜莺耳朵里。她捏着绿豆糕,不知为何脸忽然有些发烫。河边船只不是喝酒的地方吗?莫非周棠的官人昨晚被偷了银子?不然周棠为何愁眉苦脸的?
姜莺脑袋里一连串的问号,可是周棠官人被偷了银子,阿玉为什么要教周棠去亲亲呢?还说要亲嘴,亲脖颈,就连胸口
不知怎么的,姜莺忽然就想起了那日夫君赤/裸上身的样子。夫君胸前和手臂的肌肉线条流畅,不用上手摸也知道硬邦邦的。夫君的脖颈和她不一样,有一颗硕大的喉结,也不知用来做什么
姜莺脑海里胡思乱想着,阿玉叫了她三声才听到。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姜莺心虚地不敢到处乱看。倒是阿玉有点担心,问:“小郎君,你可是病了?脸蛋红扑扑的,莫不是发烧?”
“没没有”她垂着头,更加心虚了。
阿玉奇怪:“你生病了要说啊,要不带你去看看大夫?”
姜莺被逼的没办法,她觉得屋子里有些热,倏的起身,说:“我出去透透气就好了。”
她逃似的跑出了院子,外头果然凉快许多。她在驿馆走走停停好一会才觉得脸上那股热意褪去,正打算回去,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姜莺——”
住在驿馆的人来自天南海北,这回出门姜莺又扮作男子,在白沙镇她没对谁说过自己的名字。听闻有人唤她,也是惊讶地转身去瞧。
身后唤她的正是程意。昨日程意跟踪二人,知道姜莺眼下住在驿馆,今儿便混进驿馆寻人来了。
他本想碰碰运气,毕竟驿馆那么大人又多,且他忌惮王府的人不敢冒然询问。谁成想他才不过进驿馆一炷香的功夫,就真的碰上了。
再次见面,程意显然变了许多,许是被家事所累,往昔身上那股意气风发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疲惫。他又叫了一声:“姜莺!”
看清来人,姜莺怔了怔,她本想走的,谁知程意又追了上来,“姜莺,我有话与你说。”
“不准叫我的名字。”姜莺板小脸,严肃道:“夫君说了,不能叫别人认出我,你有什么事?”
她后退了些,程意心知此事得慢慢和她说,也不逼迫,道:“我确实有一事想告诉你,上次说你夫君在王府的事,是我瞎说的。”
“咦?”姜莺有点惊奇,“那你还挺神通广大的,随便说的都能说中。不过上回我已经与你道过谢了,不必再解释一遍。”
她仍是那副认定找到夫君的样子,程意着急道:“你怎么不懂我的意思?我是说王府那个不是你的夫君”
程意话音刚落,姜莺便生气了,“胡说!他是不是我的夫君难道你比我清楚?你想拆散我与夫君到底是何居心?枉我念及你曾帮过我好言相待,你竟然与我说这个!”
她气鼓鼓的扭头要走,程意见状赶忙去拦,不巧,这时候王府留下的小厮发现了程意踪迹。大声喝道:“是谁!”
程意一慌不敢再留,只说:“你等着,我去寻证据,他真的不是你的夫君。”
说罢匆匆离去,小厮来寻姜莺时人已经走远了。然而姜莺并不在意,还安慰说:“没事,一个奇怪的人,约莫脑子不大正常。”
等再回东屋时,阿玉关切地问了她几声,见姜莺神色恢复如常又放下心来。一帮女眷做针线活直到傍晚红日西垂,忽然听到有小厮来报说官爷们回了。
不多时,门外果然响起热热闹闹的人声。一帮女眷起身各自要去忙碌,姜莺也要去找王舒珩,阿玉取笑她迫切的像小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