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阮氏呵斥,女儿毁了面相还怎么嫁人,嫁人......
宁乐却笑了,“若爹爹觉得稳妥,那便毁了吧。”
一张肉皮而已,若能免除家族的灾祸,也未尝不可。
宁伯益双手颤抖,想迈开步子,却双腿灌铅,根本下不去手,最终掷了瓷片,甩袖离开。
“老许!”
管家从前院跑进来,气喘吁吁来到宁伯益面前,“老爷有何吩咐?”
宁伯益附耳说了几句,面色阴沉,“能办好吗?”
管家冒出冷汗,嗫嚅道:“能、能的。”
仆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能叫大小姐哭喊的撕心裂肺,也不知管家为何将清越绑上马车,他们只知老爷承诺的十两银子打了水漂。
清越面无表情地靠在马车里,拳头握得咯咯响,不是挣不开绳索,而是顾念着宁府的恩情,不想做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他七岁与养父走散,被四岁的宁乐捡回府,自此吃穿用度皆在宁府,这份恩情不敢忘。
这时,车外响起管家的声音:“二、二小姐怎么来了?”
接着,是宁瑶轻柔的应答:“人交给我吧,您可以回去了。”
“这......”
清越正疑惑着,车帷忽然被人从外面拉开。
漆黑夜色中,宁瑶手提兔儿灯朝里照,映亮了清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这姑娘总是温温柔柔,目光平和,哪怕遇见这样的事,也没有焦躁不安。清越知道,她又在想办法为宁乐收拾烂摊子了,从小到大,一如既往。
——
宁瑶回府时,臂弯的包袱没了去向,身上带着一股凉气,连睫毛都挂了冰晶。
借着月色,她来到正房稍间,见宁乐被绑在床上,身边只有两个看守的老妈妈。
宁瑶端起宁家嫡女的威仪,淡淡道:“你们出去,我同姐姐说两句话。”
两个老妈妈不疑有他,恭敬地退了出去。
宁瑶侧眸看了一会儿,从袖管里掏出小刀子,割断了绑缚宁乐的绳子,“我已安排清越出城,一会儿便送姐姐与他汇合,你们一路南下,去江南避一阵子吧。”
麻绳松了,宁乐揉揉发疼的腕子,摇了摇头,“我不走。我若走了,爹爹没办法向朝廷交代。”
已经任性过一次了,她不会再任性下去。
宁瑶低眸抚上她平坦的小腹,眼中水光盈盈,“可你怀了孩子,让他涉险,你舍得吗?”
宁乐心中钝痛,覆上宁瑶的手背去抚摸那个小生命,“这是我和清越的孩子。”
是她赌上一切怀上的孩子。
宁瑶扭头瞥了一眼对面的东稍间,紧紧握住宁乐的手,“我燃了安神香,爹娘这会儿在昏睡。事不宜迟,我现在送你离开。你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宁府这边的事,会找到解决的法子。”
“如何解决?”宁乐知道妹妹是在安慰她,想让她带着希翼离开,而不是浓浓的负罪感。
宁瑶扶起宁乐,似笑似叹:“事在人为,你就别管了。”
两人来到后巷,早有马车等在那里。宁瑶扶着宁乐上车,自己坐在车辕上,忍受着刺骨寒风甩出马鞭。
可马车还未驶出巷子口,就被一名美妇人拦下了。
姐妹俩俱是一惊。
阮氏凝着挑帘的宁乐,眼底通红,带着责备,却没有喊人过来,而是坐上了另一边的车辕,指了指南城门的方向,“驾车。”
宁乐哽咽,知道母亲默许了她的离开。
马车驶出城门时,雉堞城墙渐渐远去,富贵繁华淡出视线,古松修竹似在与他们作别。
宁乐跪在阮氏面前,“女儿不孝,无法侍奉在爹娘左右,还望爹娘吉星高照、福寿安康。”
阮氏背过身,递出一张信函,“这是你爹让我转交给你的,路上再看吧。从今以后,宁府再无你这个女儿,风雨路上,好自为之。”
宁乐悲戚,颤着手接过那封信。
回程的途中,母女俩并肩走在弦月下。宁瑶挽着阮氏的手臂,疑惑问道:“阿娘和爹爹怎么没有昏迷?”
阮氏瞪她一眼,“就你注意多,发生这么大的事,我们能睡得安稳吗?你黑灯瞎火进来点香,差点气歪你爹的胡子。”
“可爹爹没有阻止我呀。”
阮氏叹道:“你又不是不知,你爹刀子嘴豆腐心,哪一次真的跟你们姐妹俩较真儿了? ”
宁瑶笑笑,五分温情五分悲。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①,谁也不想存有遗憾。可姐姐飞蛾扑火,走上一条没有退路的窄路,是需要承担后果的。今后的路艰难困苦,除了清越,再也没有人为她收拾烂摊子了。
回到府前,素手推开大门,宁瑶吓了一跳,不知父亲为何跪在庭院中。
“爹爹!”宁瑶跑过去,想要扶起宁伯益,可宁伯益怎么也不起来。
宁伯益挪动膝盖,跪在她面前,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宁氏世代勋贵,忠义无双,为父不想让其毁在我的手上。身为宁氏宗长,在此恳求阿瑶以大局为重,保宁氏百余口人性命,代替宁乐嫁入东宫!”
不是没有想过让宁瑶和宁乐交换身份,这样还能留宁乐在身边,可时日久了,总会叫熟稔的人发现蹊跷,风险翻倍。
对于父亲的请求,宁瑶没有太过诧异,在决定放走宁乐和清越时,就已经做了这个决定。
她扶起悲痛的父亲,摸了摸他眼角的细纹,淡淡笑开:“女儿领命。”
自此,京城再无宁瑶。
远离京城的马车上,宁乐摊开宁伯益的亲笔信,泪流满面。
“顷接大示,见字如晤。此去经年,面晤甚少,望吾儿一路繁花,不遇荆棘。为父三十有九,即入不惑,却利欲熏心,逼吾儿跳入火海。为父深思一夜,惭愧不已,望吾儿念及旧情,莫要憎恨。汝此番离家,需隐姓埋名,再不入京。山水相逢日,全当陌路,方可安然。宫阙似海,自有阿瑶替汝嫁之,从此改名换面,做汝之影,此生皆不可破。望汝思及家妹之好,来日莫要相负。言尽于此,愿吾儿福禄宜之、顺遂平安。纸短情长,诚祈珍重。”
——
次日傍晚,唐咚宝哭着回到镇国公府,“呜呜呜……”
见状,镇国公夫人疑惑问道:“这是怎么了?”
唐咚宝环抱廊柱,泣不成声:“阿瑶病了,被宁伯伯送走了,说是一年半载不会回来了,呜呜呜......她怎么离开都不跟我打声招呼......”
她们可是手帕交,手帕交!
这话刚好让散值回府的唐絮之听见。
男人面色徒然一变,更加笃定心中的猜测:宁瑶每日以泪洗面,郁结成疾。
他扳过唐咚宝的肩膀,有些焦急地问道:“宁瑶被送去哪里了?”
第11章 我给殿下捶腿.....……
从宁府出来,唐絮之铁青着一张俊脸,耳边回荡着宁伯益的厉呵:“你拿什么身份跟我询问阿瑶的下落?你算个什么东西?”
自从蟾宫折桂一路高升后,唐絮之在朝堂上鲜少受到这样的冷遇,连身为镇国公的父亲都会礼待他三分,也只有宁伯益会对他呼来喝去,还当他是曾经那个无依无靠的庶子么!
宁府的待客之道,他不敢恭维,若非为了宁瑶,此生都懒得再踏入。
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宁瑶的身子,担心她相思成疾。
镇国公府的车夫走过来,“七公子回府吗?”
唐絮之负手看着往日与宁瑶走过无数次的深巷,眸光晦涩。若是能回到与宁瑶决裂的那晚,他一定会哄哄她,他们也就不会闹到退婚的田地,宁瑶也不会病了身子。
“送我去城西庄儿巷子。”
城西的一处宅子内,伶娘跪在床前,双手捧茶,“阙公请用。”
一身蜜合色云雷纹深衣的郑阙接过茶漱了漱口,又吐进盏中,递还给伶娘,“刘伶啊,枉我以为你是个机灵的,竟被一个从五品小官拐作外室,叫我这几年的心血付之东流,你不打算给我个解释解释?”
伶娘低眉顺眼,深知唐絮之养外室的消息是郑阙放出去的,其目的就是为了报复她。
“求阙公看在往日情分上网开一面,奴家对唐大人是真心的,不想......”
“真心值几个钱?”郑阙索性说了实话,“咱家培养你,是让你留着清白身子去伺候五皇叔的,你倒好,自贬身价,呵,一把贱骨头。”
伶娘不停地磕头,“求阙公给奴家一条活路,奴家什么都愿意做。”
郑阙哼笑,用鞋尖勾起她的下巴,“残花败柳之身,五皇叔是瞧不上了。明日亥时三刻,在你的老窝,咱家要宴请辽东贵客,记得提早到。”
伶娘浑身冰冷,跪在地上哆嗦不停,却不敢当面拒绝。等郑阙离开,她瘫坐在地,恼恨自己的出身。
也是头一次生出求唐絮之纳她为妾的心思,这样一来,郑阙断不敢轻易动她。
*
另一边,阮氏见唐絮之离开,才拉着宁瑶走出府门,乘车去往布庄。
因着宁瑶和宁乐的穿衣打扮皆不同,阮氏想着为次女添些艳丽张扬的衣裳头面。
马车抵达京城最负盛名的绸缎庄,这里是官夫人们经常光顾的店面。
阮氏出手阔绰,店家自然愿意将最好的布料呈上来。
在挑选了几匹彩晕锦后,阮氏选中一匹新到的蜀锦,却被店家告知,这是刑部唐大人为爱姬订的布料,专门从川西一带运来,不能售卖。
刑部唐大人......
阮氏冷笑,语调转冷,“难怪这么花里胡哨。”
宁瑶站在一旁,看着上好的蜀锦,清瞳无澜,正想着如何消解母亲的火气,身后忽然传来唐咚宝的声音。
“阮夫人!”
宁瑶转身,见梳着垂挂髻的小闺友跑进来,立马扭头靠在母亲肩上,偷偷戴上面纱。
唐咚宝朝阮氏福福身子,“夫人也来挑选布料?”
不比宁伯益还要装装样子,阮氏近些日子最见不得镇国公府的人,偏生唐咚宝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也不好埋怨什么。
唐咚宝很怕阮氏厌恶她,紧张的直抠掌心。
宁瑶看向母亲,小声道:“咱们瞒不住咚宝的,一会儿我跟她说说私话儿,先不跟您回府了。”
这时,镇国公夫人带着侍女走进来,面上也很尴尬,往昔有多少说不完的话,如今就有多词穷。
镇国公夫人没话找话,指着柜面上的布匹,“这些是阮夫人看上的?掌柜的,算我帐上。”
阮氏指向那匹蜀锦,面无表情道:“不必了,我们宁家可受不起。国公夫人还是为庶媳买单吧。刚听掌柜说,这是刑部的唐大人为美姬从川西订来的。”
精明如镇国公夫人,怎会听不出阮氏的话外音。她看向掌柜,用目光询问,在得到肯定答案后,扭头吩咐侍女:“拿去烧了!我看着膈应。”
侍女推开掌柜,抱起布匹就走。
镇国公夫人扔给掌柜一锭银子,“给你的赔偿,够了吗?”
旋即转头看向“宁乐”,“昨儿咚宝还念叨嘴馋临街的灌汤包了,你们两个小姐妹一起去吧,我还有话跟阮夫人讲。”
大鄞民风开放,女子结伴出行是常有的事,而且皇城治安极好,每条街上都会有巡逻的官兵。
宁瑶握了握母亲的手,温和道:“女儿过去了。”
阮氏沉气,塞给闺女一个钱袋,“早点回府。”
得了首肯,宁瑶拉着唐咚宝走出店门。
唐咚宝抚抚胸口,“阮夫人生起气来,可真威严,难怪连皇上都要礼让三分。”
宁瑶笑着摇摇头,眼梢一斜,“你可知道我是谁?”
唐咚宝刚想说“你是宁乐啊”,可仔细一瞧,大为吃惊,“阿瑶......”
——
宁瑶一边拉着唐咚宝走向胡同,一边跟她讲起自己的苦衷,希望她能替自己保守秘密。
唐咚宝点头如捣蒜,“这必须守口如瓶啊,否者你们会被满门抄斩的!”
相知相交的闺友,是不会在对方有难时落井下石的,至少她们不会。
来到唐咚宝惦念的小店,甫一入店,就见户部尚书池晚,携着一个清雅郎君走进来。
池晚还笑呵呵介绍着:“这家店是殿下离京那年开张的,算是老字号了,味道一绝。”
文人雅士多喜欢在风雅娟秀的酒楼、茶肆聚会,很少看见衣冠楚楚的大儒们来到嘈杂的小饭馆,一时间,引起食客们的注目。
二人没带随从,却难掩贵气,尤其那白衣男子,见之忘俗。
宁瑶和唐咚宝也看了过去,唐咚宝拧眉,“那不是小舅舅嘛!他身边的男子是谁?好俊呀。”
池晚是镇国公夫人的嫡弟,是唐咚宝的亲舅舅。
虽然池晚潇散卓绝,可与那陌生男子相比,还是败下阵来。
宁瑶认出那是太子殿下,赶忙拉着好友往雅间走,“非礼勿视。”
前半晌刚刚签了婚书,她此刻最怕瞧见太子,总感觉自己在太子面前是个半吊子。
“那不是宁大姑娘么。”
身后,池晚调笑的声音传入耳畔,宁瑶加快脚步,想要装作没有听见。
哪知,池晚这人热情的令人发指,不仅带着太子直接坐进了她们的雅间,还非拉着唐咚宝去看菜牌。
唐咚宝还没跟宁瑶好好聊上几句呢,扒着门槛不愿走,被池晚拽住了发髻。
“舅舅!”唐咚宝鼓起腮帮,还是被拖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宁瑶和赵修槿。
宁瑶正襟危坐,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不比雪山内无拘无束,回到世俗就好比飞鸟入笼,哪哪儿都是规矩束缚。
赵修槿提起桌上的白瓷壶开始泡茶,“你好像很怕我。”
宁瑶低头看看自己的红色衣裙,确认自己和姐姐很像,稍微舒口气,像一个藏在影子里的人,做贼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