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二娘说完这番话的时候, 有些神态不自在地眼眸朝天,故意不去看沈芝的反应。
沈芝知道柳二娘这是担心接下来一路, 她们三个女子独自上路太危险, 所以想保护她们的安危。
沈芝感动之余却有些为难, 因为她实在是不能再让柳二娘承担被她们牵累的风险了, 就当她还想继续说什么时, 半天没说话的李茗却率先开了口:“柳二娘,您的大恩大德, 我们三个无以为报。”
彩珠也当即接了话茬,她眸光闪闪, 当即做了跪的姿势,叩下头去, 郑重又认真地对柳二娘道:“柳二娘, 您的恩德,彩珠会记一辈子的。”
沈芝知道, 李茗是想让柳二娘继续护送她们三人的,所以才会这般说, 李茗有她的考量,而她所有的考量,都是以沈芝的安危为最大的出发点。
柳二娘赶紧把对她叩首的彩珠扶起来,连连道:“彩珠姑娘, 这可使不得,快快请起,你这般便是折煞二娘我了。”
彩珠这才起了身,沈芝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等着到了松江以后再做打算。
渐次交错地号角声过后,船身突然一阵摇晃。
沈芝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口,她茫然无措地望向船舱的出口处,生怕看到有追兵出现在船上。
李茗和彩珠亦如是。
蓦然间,三人的脸一下子都是煞白的,柳二娘见此,不由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道:“这么紧张干吗?一看你们就是从没坐过船,这是船身收锚,说明船马上要开了。”
听完柳二娘的话,三人恍然大悟,纷纷松了口。
“原是如此。”沈芝自嘲地笑笑:“咱们三个真是见识浅薄,闹出笑话了。”
柳二娘爽朗笑道:“你们这些大家闺秀们久居深闺,自然是不知道外头这些经验的,就像二娘我,整日在外头跑江湖的,若是问我那些你们闺阁小姐平日学的诗词歌赋,那我肯定也是一问三不知的。”
柳二娘这人话多,脾气好的时候总是闲言碎语停不住,沈芝可以看出,她现在对自己可以说是又恢复到最初毫无芥蒂的状态了。
沈芝不由内心舒畅起来,她抿唇道:“二娘说的是,术业有专攻嘛,就是这个道理。”
“什么业,什么攻?”柳二娘一头雾水地问道。
李茗和彩珠皆笑了。
这时候,船身缓缓开始动了,不少船舱内的人激动地跑到甲板上,高兴地喊着:“开船了,开船了。”
可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岸上传来一阵隆隆马蹄声,众人定睛看去,码头上飞驰而来一队人马,为首的几人黑甲重盔,高声吆喝着:“停船!快停下!”
船上的舵手接到命令,急忙将船停了下来,毕竟这码头上来的队伍,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官兵,所以他们不得不停。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是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为什么官兵要把我们拦下来呀?”
黑甲军把船叫了回来,很快船便靠回了岸上,整齐有素的黑甲军须臾间便上了船,他们步履铿锵,腰间悬剑,将船上何处出入口都围的水泄不通。
一个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娘,我好害怕,这些人是来抓我们的吗?”
他的母亲赶紧安慰她,将她搂在怀里,不停的拍着她的背,一声又一声道:“不怕不怕,官兵是保护我们的,不会抓好人。”
船戛然而停,船舱内的沈芝几人也顿时吓了一跳,方才还轻松的氛围,一下子又紧张起来,待到听见外头有人喊官兵来了,沈芝的脸一下子变得无比煞白。
看来今日,她们是终究躲不过去了。
很快,各处出入口也被黑甲军团团团围住,沈芝他们便像是瓮中的鱼儿一般,无处可逃了。
四人面面相觑,唯有柳二娘还存着些许镇定,她一把拉住沈芝的胳膊,目光严肃地对她道:“丫头,你听着,一会儿我给你们开一条道,你们紧紧跟着我,咱们下了船去夺马匹,或许还能逃得掉。”
说罢,柳二娘已然悄无声息的将腰间佩着的短刃抽了出来,牢牢的攥在手中。
沈芝闻言却极力的摇头,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插翅难飞了,她不能再存着侥幸心理而去拖累柳二娘了。
他用最大的力气将刘二娘推开,柳二娘一时不察,被她推开了几步,瞪大了眸子望着她,却听沈芝道:“二娘,您把他们两个带着走,不必再管我了,我不会有事的。”
说着,她将李茗和彩珠推给了刘二娘,李茗和彩珠自是万分不愿的,沈芝却满是坚定道:“陆远峥的目标是我,你们放心,他不会取我性命的,你们先走,我到时候再与你们联系。”
她目光灼灼地瞧着柳二娘,郑重而又认真道:“柳二娘,沈芝以性命相求,请你务必答应我!”
说罢,她转身挤进了人群,一路拨开那些不安的,喧嚣的人潮往甲板上去,她要自投罗网。
或许这样,能让陆远峥的怒火平息一些。
沈芝来到甲板中央,她面上无波无澜,就这般毫无畏惧地立在人群中央等待着陆远峥的到来。
没一会儿,她就看到踏着台阶,一步步登船而来的陆远峥。
他的气度还是那般冷峻,一身威仪摄人的麒麟官服,头上戴着两柄较宽的黑翅官帽,面部轮廓敛净分明,五官完美无可挑剔,一双狭长的凤目带着幽冷的气息,越过重重人影,径直落到了她的身上。
四目相对那一刻,沈芝只觉自己蓦然坠入坠在冰窖,寒气从后脚跟一直窜到脖颈上,让她真真正正的感到了畏惧。
她不知道接下来将会面对陆远峥怎样的责难,在那道凌厉的目光下,她是真的害怕了。
陆远峥上了船,所有人都识相的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这时候,站在甲板中间的沈芝就更加显眼了。
陆远峥一点一点向她靠近,沈芝的心一点一点收紧,压抑布满全身。
那道深邃漆冷的目光一刻都没从她的身上移开过,像锋利的刀刃一般锐利又带有锋芒,能直搠人的心脏。
沈芝不敢再看他,心虚的垂下了头,
陆远峥走到她身边站定,袖笼中伸出两根修长如玉的手指,攀上了沈芝的下巴,那股力道让她不得不抬起脑袋。
陆远峥的手指冰凉彻骨,沈芝不由打了个哆嗦。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陆远峥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嗓音压得极低,沉沉的划过沈芝的耳畔,带着一种久别重逢后十分熟稔的语调。
但沈芝却知道,他心中的恼怒已经达到了顶峰。
沈芝不想再与他对视,轻轻的撇开脑袋,试图挣脱他手指的束缚。
却在下一刻,腰间却被一只有力的,宽大的手掌扼住了。
沈芝只觉腰间骤然一阵疼痛,紧接着,她来不及惊呼,整个人便被一股力量紧紧按在了陆远峥虬实的胸膛上。
第39章 委屈
沈芝一个踉跄没站稳, 险些扑倒陆远峥怀中,却又被他扶住腰间的手中用力稳住了,她挣扎进退不得。
慌张之下猛然抬头看向他, 只见男人不怒自威的双眸正牢牢盯着她,那摄人心神的眉眼,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陆远峥微微动唇, 沉冽地嗓音在她耳畔弥散开来,犹如蛇吐信子一般让人窒息:“现在知道怕, 晚了。”
沈芝蓦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努力想挣脱, 却挣脱不得。
须臾, 只见陆远峥的另一手高高抬起, 凉凉地下达了命令:“将拐带王妃的逃犯统统抓出来!”
沈芝猛地一阵心慌,她的眸子倏然睁大, 充满恐惧地看向陆远峥。
她隐隐猜到了陆远峥想做什么,此番她让他动了怒, 所以他便要对她身边的人下手,以此来惩罚她!
“不要!”沈芝挣扎着喊道。
可陆远峥的命令已出, 那些整装待发的黑甲军齐齐拔刀, 顷刻四散开来,鱼贯而入至船舱中四处搜查起来。
沈芝是真的害怕了, 陆远峥现在的雷霆之怒,根本就已经失控了, 他急需一个宣泄口去发泄。
而他的目标,便是她最在意的身边之人。
“放过她们,求你。”沈芝实在没法子了,只好双手拉住陆远峥的胳膊, 祈求他的原谅。
极度慌乱之下,她眼中不禁溢满了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
陆远峥感受到手臂处突然攀上的那双柔嫩的手,又听到了沈芝极低极悲哀的哭求。
不禁瞥了她一眼,沈芝仰着头满脸泪痕地瞧着他,葡萄般的眼眸,像是一只林间受惊的小鹿。
不知为何,陆远峥的内心遽然收缩了一下,这种感觉,让他十分不好受。
沈芝进入王府后很少落泪,但每次见到她落泪,都会让他内心涌动。
陆远峥皱起了眉,却是告诉自己不能心软,这次一定要给她个教训才行,不然下回她还会这般无法无天,做出此等行径。
是以他硬下心来冷声道:“不许哭。”
沈芝浑身一顿,知道哭对他起不了作用了,于是收起了眼泪,温顺听话地擦去眼泪。
陆远峥的眉头皱地更深了,几乎成了川字,在他看过去,沈芝现在是一副想哭不敢哭地极度委屈姿态。
莫非他是骇人的老虎吗?竟让她害怕到如此地步,陆远峥心中忿忿。
此时,黑甲军已然将彩珠和李茗搜到了,同时被压着出来的,还有柳二娘。
黑甲军的银刀抵在了柳二娘的脖子上,柳二娘的脸颊上还沾染了血迹,看来方才应当是经过了一番战斗。
沈芝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柳二娘有没有受伤?还有,方才她明明应该装作不认识她们,保全自己啊,为何还要跳出来保护她们?
沈芝心中又是感动又是自责,她努力想挣脱陆远峥的束缚,可陆远峥的手臂就像是铜墙铁壁一般,将她牢牢箍住,难以动弹。
黑甲军首领卫歆走到陆远峥面前来,拱手道:“王爷,都抓到了。”
陆远峥冷冷道:“都带过来。”
沈芝不安地注视着他问道:“你想做什么?”
陆远峥狭长的凤眸扫了她一眼,薄唇微掀,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让王妃长长记性。”
陆远峥说话时,那薄唇几乎擦着她的耳际划了过去,那湿润的气息,让她瞬间整个脊背都汗毛倒立。
沈芝瞪大了眸子不敢置信地瞧着他,却见彩珠和李茗还有柳二娘齐齐被压了过来。
三人被身后的黑甲军用力踹了一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脖子上齐齐架了白刃。
沈芝眸子瞪得极大,见三人受了委屈,她再也忍住了,仰头看他,声音虽打着颤,语气却是异常的坚定:“陆远峥,你快将她们放了,有什么事情冲我来!”
陆远峥没想到手下会这般行事,如此强硬地强迫三人跪下,是以方才也是微微一愣,但转瞬又恢复了凛然之色,想起今日他的目的是要让沈芝长长记性,今后不敢再做出这般任性妄为之事。
于是他刻意冷着脸对着沈芝道:“怎么,现在倒是不求本王了?沈氏,你平日对着本王,还真是会装得很呢,不然,现在再求我一次,看看本王会不会放她们一马。”
沈芝心中的委屈和害怕已然达到了顶峰,但她咬着唇,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她不想再让陆远峥将她看扁。
柳二娘见沈芝被欺负成这般,忍不住仰起头对着陆远峥怒骂道:“呸,你做梦。“
她转眸又对沈芝使了个眼色道:”丫头,有点骨气,别求他!他这般拿捏你,你以为求他他就会放过我们……”
“放肆!竟敢对王爷出言无状!”柳二娘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身后的一名自以为会察言观色的黑甲军给狠狠扇了两巴掌。
柳二娘闷哼一声,嘴角瞬间挂下鲜血来。
“二娘!”沈芝一声惊呼,彩珠和李茗亦齐齐呼出生来。
陆远峥心头猛然一慌,不由自主的去看沈芝的反应,却见她双目通红,双唇几乎被贝齿咬出了血迹,殷殷一片。
陆远峥平素从无慌乱时刻,今日倒是被这几个自作主张的蠢笨属下弄得不好收场起来。
就在他思虑该如何收场的一瞬,他只觉肩头一阵刺疼,倏然松手,却见肩头方才被沈芝狠狠地咬了一口。
陆远峥回过神来,下意识抬手,却已然来不及握住那抹纤细的身影,那抹身影毫不停歇地飞奔至夹板边,而后转过身对他展开了一个破碎的笑,沈芝字字铿锵道:“陆远峥,你若敢对我师父她们动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而后,她丝毫不犹豫地一个翻身,跃进了海里。
“不!”
“不要!”
李茗和彩珠还有柳二娘齐齐呐喊,那抹身影却已然跳了下去。
在陆远峥目眦欲裂地神情中,只见——
那素白的衣裙宛若翩然展翅的蝶,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而后簌簌落入湍急的海水中,转眼便消失不见。
“王妃落水了!王妃落水了!”
不知人群中是谁喊了这么一声,而后人群便四散大乱起来。
卫歆最先反应过来,喊道:“快救人!快下水救人!”
就在黑甲军反应过来,纷纷脱去盔甲跑到甲板边要跃下去救人时。
那道身着挺拓绯袍的身影已然跃入了海中。
是陆远峥!
李茗震惊地瞧着这一幕,她没想到,陆远峥竟然会为了沈芝,没有丝毫犹豫地跃海救人。
三月的海水还是凛冽刺骨的,岷州一带海水湍急,常年都有下海的渔民淹死之事。
沈芝方才跃下来的时候没想这么多,她只是不想再被陆远峥这般羞辱,也不想让陆远峥再对柳二娘她们不利了。
并且她小时候便跟着庄子上的大人们学过凫水,并非不通水性。
她打算一会等着人把她救上岸后,再假装昏迷,好让气头上的陆远峥此刻不再与她计较这番事情。
并且,她还可以因此装病装上一阵,等到了王府,再慢慢做打算。
可她掉到海中的时候,才发现她想的太容易了,此地不是乡下的平静无波的陆内湖,而是水流湍急无比的外海。
再加她身上的衣服是裙子,又长又绊人腿脚,浸泡了水以后,贴在身上愈发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