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走后,楚烈久久地伫立,之后将所有的美人图丢进了焚烧炉里。
他进宫去了楚韫的寝殿。
殿内只有负责洒扫的宫女,听风与流云见雍王爷又来了,连忙请了安,自去外面候着。
自从主子身子抱恙在南陵行宫养病,雍王爷便会时不时地来寝宫里坐上片刻。
大部分时间他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主子曾经坐的位置出神,喝一盏茶,抑或是翻几页主子看过的话本,之后便起身离去。
如此怪异的举动,听风隐约有些不好的猜想,却不敢告知任何人。
只是这次……雍王爷待的时间似乎久了一些。
听风小心地掀开珠帘往里瞧了瞧,却在看清里面的景象时,登时愣在了原地。
温文尔雅的雍王爷,怎么、怎么会伏在主子的香枕上?
他肩膀一抽一抽的,难不成是在哭?
听风大受震撼,唬得立马缩回了身子,直到雍王爷离去,她狂跳的心都没平复下来。
雍王爷对主子……难不成真的有什么想法?
流云见她两眼发直,晃了晃她的手臂,“听风姐姐,你怎么了?怎么如此失魂落魄的?”
听风勉强笑了笑,语气竭力保持平静:“没什么。”
数日后,她便听闻雍王殿下要立王妃了。
听风与流云对视一眼,两人皆十分诧异:“殿下要立谁为妃?”
消息灵通的小太监道:“小的听说,雍王爷要立一位唐家小姐为妃,那唐小姐前一阵子便借住在雍王府中,与王爷是一见钟情,天赐的一段姻缘呐!”
两人尚未反应过来是哪个唐家,便听到大太监高声道:“瑞帝回宫——”
听风流云蓦地露出欢欣的神情,纷纷跪下准备迎驾。
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粉底皂靴,再往上是修长凛冽的男子身形,他手中搀扶着一位美艳妇人,妇人小腹微微隆起,面容含笑:“都起来罢。”
听风登时傻眼了,瑞、瑞帝怎么会怀有身孕?!她身边的英俊男子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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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蚩满脸怒容,将房里能砸的尽数砸得稀巴烂。
他看着气定神闲的楚烈,目中快要喷出火来,“你要我做的事我都做了,为何又要招惹欣儿?”
“欣儿年幼懵懂,你说要娶她为妃,莫不是又有什么其他阴谋?”
楚烈淡淡看着诸蚩,“本王没有阴谋,只是到了该成亲的年纪,而欣儿恰巧是那个合适的人。”
诸蚩冷冷一笑,“欣儿什么都不懂,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如何做你的王妃?”
他顿了顿,似是忽地想起什么,指着楚烈的鼻子怒骂:“好啊你楚烈,你是不是因为欣儿有几分像你的妹妹,所以你才……”
之前他见过楚韫一面,当时还未在意,此时回想起来,欣儿的神态娇憨天真,确实与楚韫有几分相像。
楚烈如此禽兽,得不到自己的亲妹妹,便想着找一个乖巧听话的替代品,简直是厚颜无耻!
诸蚩气得脸上的鳞片都冒出来了,一双黑眸直瞪着他,似是下一瞬便要将他扑杀。
“我承认欣儿有几分像韫儿。”楚烈平静地开口,“但我以我的性命起誓,我绝无拿她当替代品之意,欣儿虽然懵懂,但她有她的珍贵之处。”
“她天真无邪,单纯活泼,与她在一起时,我觉得心情十分平静。”
诸蚩被他给气笑了,“你可真是自私啊,就因为你觉得心情平静,所以便要牺牲欣儿的幸福?你有没有想过她怎么想?”
楚烈长眉微挑,“哦?你怎知我没有问过她?”
“什么?”诸蚩有些怔愣,“你问过她了?她、她怎么说?”
“欣儿说,她愿意与我一直生活在一起。”
诸蚩难以置信,“不可能,她不会为了你抛下我不管。”
楚烈道:“正如你所说,你不能为了你有人相伴,而牺牲掉欣儿的幸福,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忍心她一直跟着你颠沛流离么?”
诸蚩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方道:“你让我与她谈一谈。”
“你但去无妨。”
诸蚩去找了唐欣,见她盘腿坐在床上玩着布偶娃娃,仍旧是一副孩童神情,懵懂纯真。他忍着心口上绵密的疼痛,柔声问:“欣儿喜欢在这里的生活吗?”
唐欣点了点头,“喜欢呀。”
“为什么?”
“因为这里有嬷嬷,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王爷哥哥。”
诸蚩心头堵得厉害,“那欣儿愿意与王爷哥哥一直生活在一起吗?”
“可以吗?”唐欣满眼欣喜,“昨日王爷哥哥问过我,我偷偷答应了他,欣儿还怕爹不高兴呢!”
诸蚩看着女儿明媚的笑靥,心里酸得厉害,“如果欣儿愿意,当然可以。”
唐欣当即兴奋地抱住了他,“太好啦爹爹!”
她太过兴奋,全然没注意到诸蚩眼眸中闪过的暗光。
当晚,唐欣很快便犯了困,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一名黑衣人潜入她的房中将她径直抱走,她都浑然不知。
直到次日天亮,在一阵摇摇晃晃中,唐欣睁开了眼。
四周是马车车壁,帘子外是匆匆后退的村落田埂。
她揉了揉眼,问正在赶马车的诸蚩,“爹爹,我们要去哪里啊?”
诸蚩道:“王爷在与欣儿做一个游戏,欣儿需要躲起来,看看王爷多久才可以找到欣儿。”
听到在做游戏,唐欣立马就来了精神,“好耶!那我们赶快找一个远远的地方藏起来!”
马车哒哒赶路,直把他们送到了京城郊外的一座村落。
村子不大,民风古朴,见他们父女二人都很面善,便有村人腾出一间小房给他们落脚。此时已是初夏,夜里微风拂面,仍旧有些许凉意。
诸蚩守着唐欣睡下,他在地上打了地铺,睁着两眼直到天明。
如此过了一日,一片风平浪静。
唐欣有些坐不住了,着急地问:“爹爹,是不是我们跑太远了,王爷哥哥找不到我们呀?”
诸蚩安抚道:“别急,兴许王爷已经在路上了。”
背过脸来,他却露出嫌弃的冷哼,这就是楚烈对欣儿的在意?人都丢了两天了,还没找来,若是欣儿真的被什么歹人掳去,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日时,楚烈的人仍没找来,不过唐欣的状况却有些不对劲。
她面颊苍白,浑身失了力气,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一开始诸蚩还以为是这里的床褥太硬、饮食太简单,欣儿有些不适应,到第三日,她径直昏睡不醒,他这才慌了神。
一定是不离蛊发作了。
一路快马加鞭,载着唐欣赶回雍王府。
刚到京城热闹的街市,诸蚩的马车便被一群侍卫团团围住,当首的那人身穿白衣,骑着高头大马,丰神俊朗,斯文翩翩,不是楚烈是谁?
他俯视着诸蚩,见他面色惶急,便跳下马来,径直奔上马车抱出昏迷的少女。
将她拥坐在马背上离开前,楚烈回眸看着诸蚩,“若是欣儿出了什么事,你大可以来拿本王的性命。”
回到府中,楚烈立马给唐欣服解药,却因为她唇齿紧闭,药丸难以咽下。
他略微迟疑,便将解药含在口中,俯身给她喂了下去。
昏迷的少女面容苍白,灵动的杏眸紧闭,全然不复平日里的娇憨天真。
楚烈凝视着她的脸,第一次意识到唐欣是个发育成熟的妙龄少女。
目光落在她窈窕的身躯上,他脸色微热,倏地移开了视线。
唐欣昏睡了三天三夜,在此期间,诸蚩将楚烈暴揍一顿,楚烈忍着没还手,被他打得遍体鳞伤,三日没去上朝。
京城中的诸位大臣无不纳罕,从前带病都会上朝的雍王爷,到底因为何故会请假三日?
万幸瑞帝回朝,朝政由她暂时把持,大楚仍旧国泰民安。
楚烈对镜看了看眼角的淤青,浑身散发的冷气让伺候的下人自觉远离,免得王爷一个不高兴拿他们出气。
他立在唐欣床前,少女恍如熟睡,乖巧温顺,却让他心中有些慌乱。
若她真的一睡不醒……岂不就是他害了她。
眸光定在她纤细浓密的眼睫上,却见那处忽地颤了颤,尔后杏眸微睁,迷惘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晰,唐欣醒了。
楚烈愣了一瞬,唇角还未来得及上扬,便听到她冷冰冰的质问——
“你是何人?为何会立在我的床边?”
☆、四十二
楚韫怎么也没想到,她再收到皇兄的信笺时,里面写的竟然是他一个月后大婚一事。
前不久她佯装放荡伤了他的心,她内心虽然愧疚,但更多的是想将这段不伦的情感彻底斩断于初始。
不知何时皇兄对她的感情发生了变化,楚韫惊诧不安的同时,更多的是一种惧怕——
她害怕因为这突然的失控,而将两人多年的兄妹之情毁于一旦。
明明早就可以回到京城,她却一日日地拖延下去。
一来是想让皇兄再冷静一阵子,待没那么尴尬时再见面似乎更合适一些;二来她也想等珩儿长大化成婴儿体态,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不至于引起太大的慌乱。
堂堂女帝,若是在行宫里住上半年,忽地抱回去一条小白龙,说是她的儿子,如此爆炸的消息势必会让文武百官惊掉下巴。
但如今……楚韫又惊又疑,皇兄怎么会突然要立妃成亲?
唐家小姐?她怎么全然不知京中有何姓唐的合适人家?
虽满腹疑惑,但楚韫并未第一时间便赶回京城,而是与龙熙一道先去了应城。
外祖父终究是年事已高,饶是龙熙从各地寻来续命的良药,他到底是一日日地衰颓下去。
沈素秋自打出了龙宫的樊笼,便一直与二老住在小院里。这里先前经过龙熙的打理,已然舒适许多。
大多数时候沈父的神志都不太清醒,要么不认得素秋,要么便仍以为是十多年前,大骂她伤风败俗破坏门楣。
素秋全都笑着应了。
龙熙带着妻儿来到小院时,院子里的蔷薇开得正盛,翠绿的枝叶迎风摇曳,暗粉色的花瓣隐映其间。
“小熙来了。”
沈母迈着小脚颤颤巍巍地出门迎接,在看到外孙身边的娇小少女时,她浑浊的眼睛倏地一亮,止不住笑道:“唉哟——这就是小熙常说的韫儿吧?快进来快进来!”
楚韫见老妇人头发花白,身形略微佝偻,长满皱纹的脸上依稀可以窥见几分年轻时的姿色,她笑着迎上去,甜甜地道:“外祖母。”
刚走两步,她便看到有人掀起门帘走了出来。
那妇人立在阳光下,约三十岁年纪,姿容端秀,虽穿着家常衣裳,通身的气质却如空谷幽兰,一双温柔眼正含笑看着她。
楚韫脸色莫名一红,低下头扯了扯龙熙的衣袖。
“娘,这便是韫儿了。”
“总是听熙儿提起,如今总算是见到真人了。”素秋笑意盈盈地握住楚韫的手,见她脸颊羞得绯红,心中不禁更加喜欢,进了屋里便将各式点心水果堆到了她面前。
“看看喜欢吃什么尽管吃,要是没有可心的与熙儿说,他再出去买。”
楚韫红着脸道:“不用了……谢谢娘。”
最后一个字她几乎是吞在喉咙里说的,轻而快,可素秋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她脸上的笑意愈发浓了。
寒暄过后,楚韫便被领着来到了外祖父的床前。
久病之人屋内难免有些腐朽之气,楚韫走近了叫人,可沈父已到了油尽灯枯之际,清醒的时刻越来越少,大多数都在昏睡。
床边来了何人他早已分不清,只听得有压低的交谈声在耳畔嗡嗡作响。
楚韫此行既是初见,也是送行。
两人住在了小院西侧的厢房,之前龙熙落脚的地方。竹窗竹凳,通透阴凉,恰如其分地驱散了初夏的闷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