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堇薇不知道该不该联系陆嘉钰。
犹豫许久,她给他发了条短信。
尤靳虞忙完下来,想起来件事:“早上我去看外婆,外婆让你去外公的书房找本相册,红色封皮的。”
“我现在去。”
家里的书房一向是尤堇薇整理的。
书房向阳,温度比其他房间高。
尤堇薇进去没多久就热出了一身汗,她扶着梯子,小心翼翼地往上爬,打开玻璃柜门,取出红色封皮的相册。
正准备关上,余光瞥见角落里的一叠本子。
粗略地看有七八本,纸张泛黄,封面上似乎写着尤森的名字。
尤堇薇一顿,拿着相册下了梯子,又上去拿出了这叠笔记本。许是时间太久,上面积了一层薄灰,玻璃也挡不住时间的痕迹。
走到窗边,阳光洒落。
她吹了口气,拿着小刷子仔细拭去上面的灰,封面上的字清晰地显露出来——《病人观察日志》。
是尤森的工作日志。
尤堇薇凝视着这行字,片刻后关上窗户和书房的门,打开空调,找了位置坐下,准备翻看这些日志。
刚坐下,尤靳虞敲响了书房的门。
“姐,西瓜汁冰好了。”
尤堇薇说了句进来,他开门进来,见她坐在地上的靠椅边翻看着什么,随口问:“在看书?”
“爸爸的工作日志。”
她随手递过去一本。
尤靳虞自然地在她边上坐下,接过来翻了几页,淡声道:“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当初应该给他在医院申请一间员工宿舍,都不用回家。”
“阿虞。”
她无奈道。
尤靳虞对父母都没什么感情,神情淡淡地看了几眼,不感兴趣地放在一边,刚放下,忽然顿住。
-
○5月7日,天晴。
科室接收了一位的肺癌病人,烟龄四十年,妻子陪同。老先生板着脸,心情不愉。
入院第一天,晚上护士打来电话,老先生闹着要回家。
我匆匆赶去医院,带着簇簇。
姑娘昨天晚上做了噩梦,晚上抱着兔子娃娃到房门口问我,能不能和我一起睡觉。我到隔壁搬了小床,刚放好,电话就响了。
人要走,姑娘睁着葡萄一样的眼睛看我。
问我,爸爸你要走了吗?
我沉默两秒,问她,和爸爸去医院会不会害怕?
她摇摇头。
到了医院,她乖乖坐在椅子上,摆摆小手让我去忙。我赶到病房,老先生背对着我坐在床上,鞋子让护士收走了,走不了。我给了他一支烟,没给火,和他聊了几句,他说女儿不肯来看他。
我劝他,孩子们都有自己的生活。
他问我,你有孩子吗?
我看看门外,说有,刚上幼儿园。
他也劝我,工作归工作,该回家还是得回家。
我们聊了几句,老先生肯睡下了。护士悄悄问我,这是怎么了,我说人老了怕寂寞,找台收音机给他。
走出门,看到簇簇。
她低着头,揪着兔子耳朵玩,一见我出来,她弯着眼睛,说爸爸你好了吗,我说好了。
她牵着我的手,仰着头问,可不可以背她,
我说可以,把她背到背上。她说簇簇长高了,能捉到星星,要捉一颗送给妈妈,再捉一颗给阿虞,她又问我,新爸爸会背阿虞吗,我说会的。
○7月20日,小雨。
新接收的病人对自己的病情很了解,保守治疗几年,她很平静,问我最多还有多少时间。我说半年。
她说我还有一个儿子,他能陪我吗?
我说恐怕不太方便,她没说话,点点头。
下午做完手术,护士告诉我,新病人是单亲妈妈,在邺陵亲人寥寥无几,没人愿意帮她照看孩子。
我问她孩子多大?
护士说在上幼儿园。
不比簇簇大几岁。
我叹口气,问住得起单人病房吗?她说有人来付过钱了,说住最好的病房,用最好的药。
我说平时看着点孩子。
护士说知道。
○10月1日,天晴。
今天是国庆,答应簇簇带她出去玩。
昨晚她说第一次和爸爸出去玩,好开心。我听了半宿没睡着,想明天给她买喜欢的玩具。
吃早饭,医院打来电话,说病人不太好。
挂了电话,簇簇握着勺子,忐忑不安地看着我。
我说爸爸要食言了,可能不能带你出去玩了。她垂着眼睛想了很久,说我可以和医院的小朋友玩。
到了医院,我顾不上簇簇。
紧急给病人做了治疗,稳定下来已经是中午。出门的时候,看见病房门口蹲着一个小男孩。
是病人的孩子,我见过很多次。
男孩不怎么爱说话,很黏妈妈。
我想了想,和他说,妈妈没事。
他抬头看我,问我妈妈是不是很疼?我点头。
中午带簇簇去医院食堂吃饭,姑娘特别开心,说小朋友们把玩具分给她玩,她明天也要带着小兔子来。
我说明天爸爸不来医院。
她呆了一下,有些忧郁。
我问簇簇还想来吗?她点头,说答应了伙伴们。
我笑笑,说明天还带你来。
-
不像是工作日志,更像是他的个人日记。
尤靳虞合上本子,这本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他找了找接下去那本,发现那本在尤堇薇手里。
他看了眼还是满的西瓜汁:“姐,再不喝不冰了。”
尤堇薇回过神,放下日记,喝了两口冰果汁,西瓜的清爽和甜和暑气对撞,瞬间凉快了下来。
好一会儿,她才道:“爸爸总是写到我,这些事我都不记得了。”
尤靳虞:“他后来有没有带你出去玩?”
“……有吧?”她抱着膝盖,认真回忆了一下,“他带我去爬过山,去过公园,去过一次家长会。”
“就这些?”
他听着很不满。
尤堇薇笑道:“后来开始上学,我也变得很忙。你还小的时候,假期我跟着外公外婆在学校里,偶尔还跟他们出去上课,后来你来邺陵,我在家的日子才多一点。”
尤靳虞看她一眼:“出门就迷路,他们不敢让你出去。”
“……”
“这时候提什么迷路。”
尤堇薇嘀咕了一句,整理了日记和相册,顺便打扫了书房,忙完后和尤靳虞一起准备晚餐。
吃过饭,两人溜达到了山月路。
工人们还在忙,关月在一边盯得紧紧的,生怕他们哪点做的不合他心意。尤堇薇让尤靳虞去买个蛋糕,自己进去帮忙。
这么一忙完,回到家时间很晚了。
姐弟俩各自回房睡觉。
尤堇薇睡前检查了信息,发现几分钟前陆嘉钰回复了她的消息,连着几条,说自己刚睡醒。
「刚醒。」
「这么久才到?我女朋友都没了。」
「睡了?还是在店里忙?」
尤堇薇回复:「刚准备睡。」
「你为什么这么晚醒?」
想了想,她撤回这一条。
只留下上面一条。
-不找:时差没倒过来,现在出去吃个饭。
-不找:你睡,我不吵你。
尤堇薇看着这行字,想起以前的许多个夜晚。
她总是困得很早,他却还是精神奕奕的,自己不困还要来闹她,凑过来亲个没完,亲完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晚安。」
她发送信息,闭眼入睡。
-
洛京,灵犀胡同。
陆嘉钰点了外卖,又返回微信盯着她最后发的两个字,他们的对话总是以此结束,她说完晚安后,他通常没有回复。
这一次,他认真地打:「晚安,簇簇。」
他这会儿心情不错,出去左右两边敲了敲门,非要喊人起来陪他一块儿吃饭,就当吃夜宵了。
刘轶和小迷还没睡,给面子地出来了。
夏夜屋里闷,他们几个人都不爱吹空调,搬了张小桌在院里坐着,边上再点盘蚊香。
刘轶刷着微博,随口道:“哥,你记得那个以前来我们院里找过你的那个美女吗?”
陆嘉钰:“?”
“你没睡醒?张口就来?”
“没有!”刘轶翻了张照片给他看,“就这个,原来是影后啊,难怪觉得她面熟。不过说她退圈了,怎么退圈了?”
陆嘉钰瞥他一眼,不爱搭理他。
就没见过这么没眼力见的。
小迷踢踢他的椅子,也问:“当时不是只是断了她的项目,后来又怎么了?你爷爷没管你?”
陆嘉钰轻啧一声:“这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自己凑上来。在度假区让人拍了不知道?”
小少年微怔,眯起眼:“在厨房?”
“问她这个干什么?”他想到这件事就来气,“你有病?有病就去看,别总来捣乱。”
小迷沉默片刻,从手机里翻了段音频出来。
两个人的对话在寂静的院子里播放。
-“尤尤,你会和他分手吗?”
-“会的。”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他。”
陆嘉钰沉默着,低声道:“再放一遍。”
小迷又放了一遍。
他听完,说:“再放一遍。”
“……”
“你有病?”
陆嘉钰一把拿过他的手机,把音频剪辑的只剩下最后一句,反反复复地播放,最后连外卖员都听见了。
院子里两个人默契地拿了耳塞堵上。
眼里除了夜宵没有别的。
他们不会知道,也没人知道。
这是尤堇薇第一次说,喜欢他。
第47章 想念 一颗偷偷碎掉的心。
周末, 尤堇薇带着相册去疗养院探望外婆。
正直酷夏,老太太没再去湖边。护工说她去了图书馆,刚送了点心过去, 她来得正好。
疗养院的图书馆今年刚造,前阵子老太太和几个朋友组织了一场捐书活动, 她还用之前的工作账号发了张倡议书,也不知道忙活得怎么样了。
中央空调无声运转。
尤堇薇刚推开门, 凉意扑面而来, 暑气瞬间被现代科技压制, 浑身都通透起来。
馆内很安静, 她放轻了脚步。
粗粗扫了一眼,馆内的图书按照国家和类别排序。
尤堇薇是在外文书区域找到外婆的,她戴着老花镜坐在小桌边, 侧头和人交谈着, 说到兴起处,她捂嘴笑起来。
一抹阳光落下来。
将老太太的花白头发照得透亮。
尤堇薇许久没看到这样的笑容,外婆在洛京总是打不起精神来。起初来邺陵,秦晚玉担心她病情加重,没想到才住了一个月,她比去年的状态好了不少。
她心想,外婆可能觉得寂寞了。
和外婆说话的人……
尤堇薇躲在书架后, 透过间隙往左边瞧。
椅子边靠着一根拐杖,上好的乌木, 纹路精细讲究, 平整的西装裤脚,干净敞亮的皮鞋,看起来是一位老绅士。
她悄悄转动眼珠子, 在看清老绅士的面容时彻底呆住。
陆爷爷怎么会在这里?
“啪”的一声闷响。
手边的图书被她碰落。
两位老人家都朝她看过来,尤堇薇慌乱地捡起书放回原位,神情欲言又止,最后被外婆招了过去。
“这就是我孙女。”外婆像个普通老奶奶,自豪地介绍自家孩子,“陪我回邺陵的,非常乖的孩子。”
陆清远笑吟吟道:“确实是个好孩子。”
尤堇薇:“……”
看陆爷爷的样子,像是要装作不认识。
她尽量自然道:“初次见面,您好。”
陆清远:“我是你外公的读者,今天特地来拜访秦女士,想多了解他的事迹,如果可以,我想以他的事迹为基础出一本书。”
外婆叹道:“他的事迹我一定知无不言,但出书就不必了。他这样的人,一生都奉献给了研究和翻译事业,作品上他的名字就是他的事迹,虽默默无闻,但不可缺少。”
陆清远沉吟片刻:“您说的有理。”
两人自顾自地聊了一阵,陆清远忽然道:“姑娘,冒昧问一句,你是否反感认识新朋友?”
尤堇薇一怔:“……什么?”
陆清远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对她一笑:“我有个孙子。”
“……”
她下意识看向外婆。
外婆瞥她一眼,没说话,像看热闹似的看他们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她们家的姑娘红了脸,不知道怎么对付这老头子了。
她轻咳一声,问:“你孙子做什么的?”
陆清远撇撇嘴:“俗人一个,和金钱打交道。”
哦,做生意的。
“读过什么书?”她又问,“多大年纪了?”
陆清远仔仔细细地把陆嘉钰从小到大读的学校都说了,并且着重说了他大二辍学的事。
“辍学?”
外婆皱起眉。
陆清远叹了口气,神情忧伤:“这事儿不怪他,怪我和他爸。先前说他小时候住在邺陵,是和他母亲在一起,这是这件事的起源。”
外婆来了点兴趣,认真听他说。
当年程茵找到陆清远说要和陆正明离婚的时候,他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她想带走陆嘉钰。陆家本家当时就陆嘉钰一个孩子,他当然不会同意,但却听到了一个他根本无法拒绝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