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玉被她逗笑,痛疼都减缓了不少,他轻轻抚摸她的后脑,“笨蛋丫丫,是我自己掰的,幸好刚长出来不久,还是脆的,不然可没这么容易掰断。”
她困惑极了,“为什么要掰断它,你以前没有角吗?”
衔玉靠在她怀里缓了缓,把两根犄角放进她手里,“这个东西,叫尺木,就是龙角,是个好宝贝。一只角,可以做半颗心,我把我的心挖出来,切成两半,再用角木补上,你一半,我一半,就等于把我的寿命分你一半,这样我们都能活。”
把心挖出来,切成两半……
光是听他描述阮芽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握着尺木往他头上安,“这么宝贝的东西,你快收好,没有角多难看啊。”
龙无尺木,无以升天。
从决心要把心给她一半,衔玉对化龙已经不报希望,
这对尺木是他损了五百年修为催生出来的。
现在尺木没了,修为也没了,安上去也是个假把式,没什么用。
衔玉摇摇头,“再宝贝,也只是个物件。”
她心里很难过,“你为什么要掰下来啊,我有心的,我有仙心石,你这样真的很不值,你太冲动了!”
“我一点都不冲动,我早就想好了。”温热吐息喷洒在她面颊,衔玉亲吻她眉眼,“我很清醒。”
“因果循环,自有定数,万事皆有轮回。”他的声音很轻,认真说话的时候,有一种奇异镇定人心的作用。
“我吃了月华树的果子,平白得了五百年修为,化为蛟龙。不然一只小银鱼,就算有灵,也没有那么长的岁月可等待。你是月华的女儿,月华已经死了,你的娘亲跟你并非同族,她的心头血已经耗尽,若是找不到丢失的月华心,她也救不了你。我是妖,我因月华而生,我是这世上唯一与你血脉相连的人……”
衔玉捧起她的脸,“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化龙,就算没有,我也不悔,相比化龙,我更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阮芽鼻酸,一下环住他的腰,“可是我不想让你牺牲那么大,我……”
“尺木已断,没有回头路了。这是你我的因果,不要浪费我一片心意。”
衔玉托着她后脑把她放倒,抬起上身,双膝支在她腰侧,指尖挑开她腰带,双手探入衣襟,将她从中剥开。
像谷粒脱去稻壳,洁白内里袒露,曼妙曲线一览无余。衔玉喉结滚动,错开视线,取出那包药粉,以水调和。
阮芽不曾有半点挣扎,她甚至都忘了问他到底要做什么,视线跟随他动作,看见他将调制好的药膏在她心口厚厚涂了一层。她缩着肩膀,一动也不敢动。
“别怕,这样待会儿就不会痛了。”
他快速除去衣裳,按了按心口的位置,食指指尖冒出一截黑色的长指甲,“噗”一下刺进皮肉,竟是直接在胸口深深划出一道口子。
肋骨断裂,血肉分离,他右手探入胸腔,硬生生把心摘了出来,黑蜡燃烧的烟雾丝丝缕缕,包裹着那颗还在砰砰跳动的,赤红的心。
他眼神坚定,“我把心分你一半。”
“不要!”阮芽握住他手腕,“你给我了,你怎么办?”
黑蜡火苗猛得窜起老高,红线上挂的铜钱发出“簌簌”的声音,金色光轮在头顶无声转动。
衔玉闭了闭眼。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我怎么办呢。我要看着你死吗,一次又一次,看着你死在我面前,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们血脉相连,我本就是为你而生,为你而死,亦毫无怨言。除了我,没有人能救你了……我知道,你肯定要说,你娘会想办法的,但我不想等了。
“我不想和你分开,不想看着你难受,我没办法丢下你。可我一靠近,你就有性命危险……叫我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近千年岁月,如果都是为了等你出现,我们在一起,才那么短的时间,太短了,在我漫长的一生中,实在是太短了。
“我想和你长长久久。”
阮芽指尖滑落,一瞬间心痛如绞,她感觉窒息,喘不上气,仙心石跳得快要从身体里飞出来。
她痛吟出声,捂住胸口,仙心石上早已遍布如蛛网般的裂纹,他一字一句,砸在她心上,仙心石终是不堪重负,她清楚听见自己心脏片片碎裂的声音。
她忽然不动了,眼神涣散,呆呆看着某处,就像突然被施了定身术。
衔玉太熟悉她这个样子,眼泪无声顺着面颊淌,他手背狠狠擦过眼睛,“看吧,看吧,你老是这样,动不动就死给我看,你又死了……我要是不管你,你又死了!你就折腾我吧,吓唬我吧。”
不曾有过片刻犹豫,衔玉左手捧心,右手利落将其一分为二,再一抬手,两只尺木各自填补另一半,像一团光,又像一汪水,并无实质。
两颗心,一模一样,一半是血肉的红,一半是尺木的黑与蓝,莹莹灼灼,奇妙瑰丽。
衔玉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唇,将那半颗心塞回胸膛。皮肉外翻,却不见丝毫血迹,是这法阵和黑蜡的功劳。
他脸色又白了几分,按了按心口,强打起精神冲她笑,“看,没事,很快就好了。”
阮芽没有回应。
做完这一切,他俯身再一次亲吻她,“我要开始了,不痛,不要害怕,”
他一手捧心,一手将她胸口的白色药膏擦净,指尖抵着皮肉,切开。
明知她已经没有感觉,也不会痛,衔玉还是止不住心颤。
他想起那个歪倒在椅子上,心口空空,浑身是血的小女孩。
那时一定很痛吧,所以这次转生回来,干脆把痛觉丢掉,再也不想体会了。
所以才会把舌头当豆腐嚼烂,受伤流血了也不知道,仗着自己没有痛觉,小牛犊一样到处横冲直撞。
衔玉大哭着,把碎掉的仙心石一块一块取出来,她的身体和血液还是温暖的,他快崩溃了,只能不停跟她说话,尽管她已经不会回应。
“我不会骗你,你看,我真的把心分你一半了,你看我还是好好的,你也会好好的。”
“别怕,不会有事,相信我。”liJia
“马上就好了,再等等……”
“很快就好。”
……
皮肤凉凉的,还是他的手凉凉的?心口空了一大块,是仙心石被拿走了吗?
她不觉得冷,也不害怕,脑袋空空,只知道衔玉切开她的胸口,把仙心石拿走了,重新塞了个东西进来。
倏忽间,记忆如潮水漫来,一幅幅,一页页,掸去尘埃,重变得清晰。
头顶那片圆圆的金轮飞到天上,变成一个小太阳,阮芽看见了大片大片懒洋洋漂浮在天空的云彩,这一年她才十七岁,有许多许多的愿望。
想吃,想爱,想玩……再具体一点,就想不起来了,干脆祝大家天天都开心吧。
小时候过生辰,阮小花会在馒头上插一根蜡烛,拉着她,要求她必须闭着眼睛许愿。
平时想的那些愿望,到了关键时候全部飞光光,一个也想不起来,在吹灭蜡烛之后,阮小花问:“你许了什么愿望呢?”
因为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丫丫只能说:“希望娘亲每天都开心。”
阮小花把她抱进怀里,揉揉她的小脑袋,“傻丫头,只有你好好的,娘亲才会天天都开心。”
所以丫丫要好好的,就算不为了自己,只为大家天天都开心。
因为有了爱,有了羁绊,心中有了牵挂,就算不是为自己活,也要为了别人活。人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活,是爱在支撑活着的信念,想体会这世间各种各样的美好。
黑子说得没错,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做呢。他为她做了四季衣裳,她却还没有陪着他走过四季,这不公平。
——头顶阳光明媚,绿荫随风招摇,鸟鸣啾啾,隐约还有烧鸡的香味飘来。
这世上,有谁不渴望爱与温暖呢,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哪怕是无心之人。
她伸出手,头颅倔强地昂起,想活。
“哗啦——”
破水而出,重见天日。
第69章 你是不是不行
阮芽睁开眼,伸手抚上他的面颊。冰冰的,滑滑的,软软的。
她笑,“衔玉,你忘了,我感觉不到痛,不用涂药粉的。”
他双手按在她胸口那道狰狞的伤口,仓惶抬头,“你叫我什么。”
“衔玉。”
“衔玉……”
“衔玉,衔玉。”
叫了一遍又一遍。
他捂住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孩子一样委屈得大哭。
一边哭,一边说:“我就知道,我不这么干,你就想不起来。你对你那么好,你却忘记我,你真是个混账。”
阮芽被他乱七八糟骂了一通,也不生气。她身上凉飕飕的,仰着脖子不敢往下看,也不敢动,担心一动,心就会从那个大口子里掉出去。
换了一颗心,脑子并没有因此变聪明,衔玉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她“哎呀”一声,这才转头去看他。
他又掐了一把,“痛不痛?痛不痛?”
那皮肤太嫩,马上就显出两条红痕,阮芽眨巴眨巴眼,还是不敢去看胸口,于是她抬手遮住眼睛,偏脸只去看被他掐的地方。
第一次有疼的感觉,是衔玉在她胳膊上掐了两把,给她掐出两个红柳柳。相比之下,胸口那种麻麻的感觉就一点也不可怕了。
幸好提前敷了药粉,不然真得疼死。
衔玉真聪明。
她手掌捂住心口,费力往外爬,衔玉浓眉倒竖,“我才给你换了心,你要跑到哪里去?”
她伸出手,去够摆在法阵边缘的黑蜡,“我要……我要,吹蜡烛……”
眼看马上就要抓到,衔玉突然抓住她脚踝把她拖回去,她的衣裙勉强遮蔽下身,他扯了自己的外袍过来给她盖好,“别动,我给你拿。”
蜡烛捧到面前,阮芽深吸一口气,“呼”地吹灭,“希望,希望衔玉,天天开心。”
……
最后,衔玉把她抱起来,放到床榻上,并在她身侧躺下,扯了被子,盖到下巴,四处都盖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他在被子里找到她的手,紧紧牵着,闭上眼睛,“休息吧。”
哪怕是就此死去,也无憾了。
衔玉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还是一只小银鱼,却不是池塘里的野鱼,他是有主人的。
他的主人是司掌万物生长的花神女夷。
他被养在神女的寝殿外,池塘里有千年不谢的金莲,有叶可织锦的金鱼藻,有食之不饿的玉芡实……而小银鱼只是小银鱼,养了几百年都没有生出灵智,是笨鱼一只。
神女坐在池边玩水,小银鱼游过来,虔诚亲吻她的足尖,她歪歪头,坏笑道:“每天吃吃吃,光吃也不长肉,几百年了,还是巴掌大一点,我什么时候才能吃上肉?”
小银玉一个激灵,被吓跑了,躲在金莲的叶片底下,好半天不敢冒头。
这时,又听见神女幽幽道:“不行不行,这么笨的鱼,我吃了会不会也变笨呢?还是算了……”
小银鱼这才慢慢地游过来,用鱼鳍轻轻蹭她的脚趾。
待神女离开,一旁的金莲哈哈大笑,笑得硕大的花朵前后不停晃,“说他笨鱼,都是抬举他!”
金鱼藻附和:“就是就是,每次神女都是这样骗他,他每次都上当,笨鱼笨鱼!”
玉芡实叹了口气,“没办法,谁让他的鱼脑子,只有半刻钟的记忆。”
小银鱼每天都担心自己被吃掉,努力长肉,却怎么长也长不大。神女一有时间就来吓唬他,乐此不疲。
之后天下大旱,万物凋零,花神女夷,击鼓为歌,散尽千万年修为,化甘霖普降。
——女夷鼓歌,以司天和,以长百谷、禽兽、草木。孟夏之月,以熟谷禾。
祭祀后神女归来,殿中百花已谢,只剩小银鱼。神女坐在池边,小银鱼照例被她吓一通,转头却发现已经没有莲叶可以藏身。
她伸出手,阳光穿透如玉般的手掌,身形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为点点荧光消散。
“小银鱼,幸好有你一直陪我。”
“下辈子,我不做神女,你还会陪着我吗?”
……
衔玉醒来时,脑海中一片混沌,不知今夕何夕。他慌忙伸出手,身侧却摸了个空!
“丫丫!”
他惊醒,睁开眼睛,对上一双琉璃珠般剔透的黑眼睛。
“你醒来啦。”阮芽趴在他胸口,小猫一样舔舐着他的胸膛。
伤口已经恢复如初,没有在皮肤上留下丁点痕迹。衔玉心生恍惚,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但那柔软的触感紧贴着她,是如此真实又美好。他伸出手,摸到一片凉滑的肌肤,摸到她后背上一节一节的脊椎骨。
他抬起她的下巴,看见她眼睛像蒙了一层泪,亮得惊心,脸蛋是因睡眠充足而健康饱满的红。
“丫丫……”衔玉抱紧了她,“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不在了。”
她歪歪头,“我在呀。”
“你怎么样。”他伸出手,手滑至她心口,那处光滑而柔软,狰狞的伤口已经愈合。衔玉抱着她坐起,低头去看,伤处还有一点嫩肉刚长出来的粉色痕迹。指尖细细抚过,他双目沉沉,锁定了她,呼吸变得急促,反身将她压住。
“该我了吧。”
她屏住呼吸,眼眸微阖,他身上的热气燎得她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脚趾缩着,拳头攥得死紧,掐破了手心。衔玉顺着她脖颈往下,亲吻心口,轻轻地含住,又一根根吻过她的手指,耐心安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