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的,”泊澈正色承诺,“只是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去了,我不识字,看不了书,一定学得很慢……”
“那你需要帮忙吗?”西梅问。
“谢谢你,”泊澈弯了弯眼睛,“但有人愿意帮忙了。”
“一定是丽丽雪,”西梅笑起来,“所以你在等她。”
“唔……嗯……”
泊澈的脸颊烫烫的,他想应该是刚才晒了初生的太阳才会这样的。
要叫琼鹿去次医院真是件头疼的事情,在终于把他送进诊疗室后,丽丽雪跟凯恩才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有时间过来?”
接诊琼鹿的是个白胡子秃顶男人,他把手里一本病历册放在桌上,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琼鹿笑了笑,摇头无奈地说:“没办法,老毛病又犯了,今天麻烦你了。”
“是你没照医嘱休息吧?”白胡子男人调侃了一句,
“我看还是先瞧瞧它们怎么样,”琼鹿耸耸肩膀,把话题转移了,“最近腿疼得厉害……”
窗外的早桃开得旺盛,粉色的花蕾在风里像个娇弱的小孩子,轻风一过,它们就哇哇地叫起来。
布尔森奈终于不那么冷漠,开始有了几分暖意。
琼鹿解开厚袄子的扣子,让温柔的春风好乘虚而入。
“真是个好天气。”丽丽雪搀扶着他,随口感叹了一句。
三个人在医院门口附近停了下来,那恰好也是棵早桃,四周都是清新的花香。
“丽丽雪,我去找车,你们在这里等我。”
凯恩说着就打算离开,但琼鹿叫住他,说:“凯恩,不用了,这么好的天气,坐车太浪费了,我们走回去吧。”
“那您的腿?”凯恩不太放心,琼鹿腿上有严重的旧伤。
“无碍,厄斯特兰还交代我要做一些适合的运动。”
“但你每天都已经超量了。”丽丽雪接话。
“美好不应该被辜负,对吗?”琼鹿看看丽丽雪,又看看凯恩。
两个年轻人交替了下眼神,最后叹气。
丽丽雪昂头,一路过去都是早春的桃花,就连空气也不免被这样的美好感染。
目光注视一根因为花朵厚得下垂的树枝,她瞧了半天,忽地笑起来,她想到了房间里那个被花朵填满的花瓶。
也是这样满满当当的,差点把花瓶撑破。
布尔森奈的严冬终于过去,中心国迎来全国范围内春季,但是……就像雪花不会在赤道降落,春天也有它无法到达的尽头。
乌夏县,这是中心国与堪伯蓝接壤的城市之一,它的一半被堪伯蓝的国界线死死钳制,所以关于该地的归属权一直都是中心国跟堪伯蓝争论不休的问题。
这儿四处都是战火的硝烟,河流山川都没了,它们被炸弹炸得粉碎,就连春天也不敢轻易涉足。
手段毒辣的堪伯蓝人在几天前袭击了乌夏,虽然对于他们来说战果丰硕,但他们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韦利瀚森死了。
真是个讽刺的笑话,在堪伯蓝帝国里高高在上的韦利家族少主竟然在这场只有一千人的极小战争?或者叫做冲突中丧生了。
这是一队纪律严明的军队,他们整齐地排列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脚边的星火还在一点一点地吞噬草皮。
队伍前的是个五官犀利的男人,他很高,大概有190,他有着一双灰色的眼睛,鼻子高高的,嘴唇紧闭,线条就像锋利的钢刀。
“今天能顺利攻克乌夏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努力,在这里,我,堪伯蓝帝国第二军少将麦戈登在此向各位表示感谢。”
说完这句话,麦戈登便取下头盔,朝面前的士兵做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
“但是,与此同时,我们也失去了亲爱的同胞……”麦戈登神色肃穆,接着说,“231名士兵,还有我们敬爱的韦利瀚森少主均在此次战役丧生,请各位为他们悼念1分钟。”
摘下头盔的动作整齐划一,空气中除了与钢铁碰撞的声音,再没有其他。
所有人垂下头,脸色紧绷着,把冷硬的视线投向焦黑的地面。
这是烟火的灰尘,也是战争的颜色。
第26章 我……也帮忙吧?
玛丽城,堪伯蓝帝国都城。
这栋在城内独树一帜、繁华无比的建筑物就是堪伯蓝最尊贵的家族——韦利家族的宅院。
高耸的墙壁里伸出茂密的树枝,它们年岁已久,树冠大得惊人,锋锐的阳光刺不穿这些清冷绿的叶片,于是在墙边形成一路阴黑色的阴凉之地,这暗淡的色带就像把韦利家族与在阳光下异常瑰美的玛丽城分割开。
“废物!”
“混账!”
两声盛怒的呵斥响彻在碧绿的院子里。
迎风招摇的花草都停住身姿,似乎也被这样的怒火给吓住。
火势正大的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穿着高贵,同样有着一双堪伯蓝标志的灰色眸子。
他表情难看到极点,坚硬的手指屈起,手背青筋暴突,把那张刚从前线传来的信件捏成看不见的粉末。
韦利家的管家汶乐拘束地站着,这种时候他应该出声安慰或是开导。
但……
今天的消息不一样。
韦利瀚森牺牲了……
那是现在坐在这里的这位韦利大主唯一、仅剩的血脉了。
大主有5个儿子,2个儿子不幸夭折,2个儿子因为夺权双双丧命,只独独留下韦利瀚森一人。
韦利大主嚯地一声站起来,带起周身所有的空气都凝结坠落,他手一扬,手中的粉末被春风带到四面八方。
“大主……”汶乐提心吊胆地开口。
“汶乐,你应该知道,瀚森有冷光翡翠的基因。”韦利大主冷视他,声音阴沉得让春日明媚都没了颜色。
汶乐轻轻点头,不安地回答:“大主,小人知道。”
在堪伯蓝人中拥有一双灰色的眼睛是稀疏平常的事,但有一些天生尊贵的人,他们的眼睛不是普通的灰色,而是像清透翡翠那样的翠绿色,那看起来就像两块最无瑕的翡翠,故而得名冷光翡翠。
在遥远的传说里,冷光翡翠才是堪伯蓝帝国最高贵的存在,人们崇尚它,并且无条件顺从。
然而,在近百年中,堪伯蓝再没有一个人的眼睛是冷光翡翠,就算是继承帝位的韦利家族也一样。
冷光翡翠消失了,就像雪花落地,一点声音和痕迹也没留下。
韦利大主自己就是这个情况,因为没有冷光翡翠,他继承大主的称号时就遭遇了议会诸多为难,权力被阉割,一连二十年都没有给予他全部的军权,那些刻薄的议会成员时至今日还总用这件事来恶心他。
但事态在好转,在今天以前。
他的儿子,韦利瀚森被医生检验出有眼睛变成冷光翡翠的可能性。
由普通灰眸变成冷光翡翠的契机在15-18岁,冷光翡翠就像一颗果实在这时成熟。
灰色被取代的场景璀璨得足以让人惊叹玄妙,只可惜,很多人都没办法亲眼见到,他们更多的只是在书里看见一张张由绘画巨匠描绘出的图片。
那太安静,勾不起人们脑中最敏感的那条神经。
韦利大主将一切都策划好了,这一回他将森派往边界也是打着为他铺路的念头。
大主的位置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继承的,冷光翡翠是条件之一,战功也是条件之一。
韦利大主当年就是积攒了浑身的奖章才被破格允许成为继承人的,如果不是那些需要流血和受伤才能获得的荣誉,那些趾高气昂的议员压根不会看他一眼。
瀚森还很年轻,还不到17岁,如果能在这一次战争中取得不错的功勋,那只会对他今后有莫大的好处。
可……
可谁曾想,就这么一场往日里看起来根本不足为惧的小小战争会……
会让韦利大主唯一的继承人丧生。
“这些该死的蠢货!都叫瀚森去做了些什么?”韦利大主把眉头皱得如海沟一样深,他咬牙切齿,每一字眼都有能将世界焚毁的威力。
他每一次睁开眼睛,灰眸中的阴云就愈加沉重,它们叠加很多层,雷电仿佛穿梭其中,让人最后不敢再关心韦利大主的眼神。
风停了下来,树叶不再呼呼作响,四周安静得不像话,汶乐绷紧神经,脊椎挺得比树干还要直。
“把战争的详细情况全部调查清楚,一小时后我要看到。”
韦利大主似乎恢复了些,语调也不像刚才那样激烈。
汶乐垂首,脸色变了变:“您担心这件事有隐情吗?”
“这事可说不准,”韦利大主压低声音,“议会里对我不满的人比比皆是。”
“小心地查。”韦利大主交代道。
“小人知道,您放心。”
周末的食堂人比较少,所以泊澈跟西梅约好去食堂吃午饭,临走前,两个人再次确定藏书馆的门锁好才敢离开。
从这里走到食堂大概只用十分钟,两个人交流了一点关于接下来课程的想法,但只讲个开头就到食堂后门了。
阿莱站在一辆驴车面前,正大声指挥着:“可以了,可以了,丹丹老师,就这么停下就好……”
丹丹老师?
听到熟悉的名字,泊澈与西梅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把视线投向阿莱那一边。
尤丹从车上蹒跚地落地,她把住听话的黑驴,说:“我今天只能送到这里了,我得回家一趟。”
声音里有几分疲累,这很轻易就让人听见。
阿莱正在解开车身上用来固定的绳子,他一边飞快地抽绳一边说:“这本来应该我过去的,您怎么样?很累吗?身子还好吗?没有哪个地方伤到吧?”
车上是碾好的小麦粉,大概有十几袋的样子,用来应付这个周末没有问题,南卡今天回家了,厨房只有阿莱跟另一个负责帮忙叫做辛乔的大婶,他们忙得就算有四只手都没能抽空出来去取原材料,所以只能委托年老的尤丹把紧缺的小麦粉先送来。
尤丹抹了把额头,摘下用来遮阳的帽子来扇风:“累的可不是我,是它。”
说着,她用手掌拍拍了身边温顺的动物。
“丹丹老师!”西梅从斜坡一路小跑下去,最后在尤丹面前刹车。
泊澈也紧随其后,在西梅站稳身子的后一秒也停在了尤丹跟前,他试探地望望老妇人,对方回馈过来的是平常的表情,就是看一个普通学生那样的眼神。
他有几分心慌,随后用缓慢的口吻说:“丹丹老师,中午好,愿您幸福……”
听到泊澈的问候,西梅才惊觉自己多么没礼仪,她清清嗓子,重新问好:“愿您幸福,丹丹老师。”
“谢谢你们。”尤丹点头,嘴角上翘得恰是最温柔的角度。
回应和着阳光,让泊澈的心口暖暖的。
“丹丹老师怎么在这里?”西梅乖巧地问,泊澈竖起耳朵,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尤丹不停地扇着风,回答道:“来给食堂送些小麦粉。”
“小麦粉?”
西梅眨眨眼睛。
阿莱闷喝一声,他抱起一袋沉重的小麦粉,五官因为重量变得狰狞,他歪歪斜斜地走,看起来像是随时都要摔倒。
“是啊,”尤丹点点头,耐心地解释,“阿莱今天很早就来农场找我说这件事了。可今天是周末,大家要么回家,要么在寝室里呆着呢,没办法我就只好跑这趟了。”
“唔,原来是这样,那您辛苦了。”西梅说。
“这没什么,你们吃得饱饱的就好,我不能跟你们再聊了,先生还在校门口等我呢。”
西梅忙应:“好,您慢走。”
“您慢走。”泊澈也不忘要讲话。
临走前,尤丹朝后厨大喊:“阿莱,记得帮我把驴子喂饱哦。”
“好,我知道了,您别担心,愿您周末快乐。”阿莱说得气喘吁吁的,听来像是才刚放下手里那袋小麦粉。
身后又是一阵忙碌的脚步声,西梅转过身去,看到阿莱又抱起了一袋小麦粉,他好像动作幅度有些大,弄得黑驴频频晃动身体。
“呀呀呀~你别动!”阿莱踩住木车,叫唤着想让黑驴停下,可驴子低低吼了几下,开始有些焦躁不安。
见状,西梅急忙跑过去,她俯身一蹲,顺手把雪球放进一片新生的草丛中,小兔子见到柔嫩的草,兴奋得连长耳朵都竖了起来。
她用力地拉住栓住黑驴的绳子说:“我来帮忙吧。”
阿莱认得西梅,于是不客气地说:“那麻烦你了,你是来吃午饭的吧?”
“嗯,跟泊澈一起来的。”西梅用下巴指指对面的泊澈回答。
阿莱侧视过去,目光在半路折返,他干巴巴地笑了几下,用更大的声音说:“我会很快的……”
在牵引之下,黑驴平静了很久,西梅用手掌安抚它,说道:“不用着急,我其实还不饿。”
“泊澈,你呢?饿的话可以先走。”
泊澈呆在原地,脚尖在悄悄地摩挲着泥地,突然被叫到,他吓得浑身激灵,差点没把脚尖给戳进泥土里。
他大脑一片空白,刚才所想地一切都被丢进了深不见底的悬崖底下。
他咽下一口在胸口卡住的空气,然后抿住唇,直到它变成一条薄薄的线。
“我……也不饿。”
终于挤出了一句话,但这种话没什么营养。
西梅恍然,说:“那你等我一下可以吗?就……或者你去食堂坐着等我也可以……我等阿莱弄完就过来。”
泊澈应该很快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这是照着正常轨迹往下走的对话,但他停顿了好几分钟,因为嘴巴黏得紧紧的,张开需要一番很大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