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可能,沈破心里非常清楚。
因为他心里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叶恭。
他可以为了叶恭,做任何事。
叶恭正好需要一个,唯命是从,生死不惧的帮手,来对付南辰。
沈破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以前,有叶恭在的时候,只要叶恭对沈破好一些,他可以哄哄自己,不去想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现如今,沈破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算到今日,已经过去十万年了。沈破藏在心口的那簇火苗,就算是玄冰,也该焐化了。
事实摆在面前,只是沈破一直不愿意相信,更不肯想起。
偏偏就在他快要骗过自己的时候,被南辰狠狠揭穿,像是扯下了唯一蔽体的遮羞布,瞬间暴露出耻于见人的残酷真相。
南辰冰冷的话,在他耳边响起,刺痛着他的心,“她那一世灰飞烟灭了吗?如果不是你运气好,灰飞烟灭的人,就是你。”
这一刻,沈破不想争辩,只想落荒而逃,远离面前这个令他感觉到难堪的女人。
南辰在天牢等了那么久,为的是什么?
她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哪是那么轻易可以放过他的。
南辰站在原地,冲着沈破的背影,用最绝情的话,轻而易举地杀死了沈破最后一点颜面,“你不过是叶恭手里一件顺手的工具,你的喜欢、你的用心、你的非她不可,都是你亲自递交到她手上的,用来掌控你的绝好方法。”
沈破心口的火苗,在南辰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陡然间蹿高了几分,火势变旺了不少。
与此同时,沈破的灼心之痛,随之加重了许多,令他不禁踉跄了一步。
即便是如此,他的脚步仍未停下。
就听到南辰在他身后,继续说道,“叶恭对你,除了利用还是利用,就连死都不肯放过你。你扪心问一下自己,叶恭爱过你吗?”
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完,南辰的话陡然卡在了嗓子里。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沈破出现在南辰的面前,右手的虎口扼住南辰的咽喉,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沈破双眉皱起,目光如炬,口中挤出几个冰冷的字,落在南辰耳中,竟是由心底生出的刺骨寒意。
“你现在有心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现在是一条生命,是会痛会伤会死的生命。我希望你下次开口前,先想一想我说的话。”
这是威胁,□□裸的威胁。
看惯了沈破往日里温文尔雅的样子,今天这般怒极狰狞的模样,南辰倒是第一次见到。
南辰经历过无数次生死,以前从未觉得害怕过,但现在,她有些怕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心跳,就这样一点一点被沈破夺走,却无能为力。
南辰整张脸,被憋得通红,口中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你仔细回想一下,自你出生到现在,历经了几生几世。你有没有发现,除了爱上叶恭的几世,其他的时间,在你的印象中,全是空白的。”
沈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不想死,就闭嘴!”
南辰丝毫没有被他的话吓到,反而愈发大胆,说出了沈破一直不敢去想的事,“因为,那些没有爱上叶恭的几世记忆,都被叶恭亲手抹掉了啊。除了爱上她,你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只有这样,你才会相信,她是你的命中注定。你才会为了她,愿意做任何事,哪怕是付出你的一切。”
她的话,无异于直言,沈破在叶恭心里,除了棋子之外,没有任何地位。
一个沈破心心念念、时刻牵挂的爱人,不过是个弈者,所有的深情,仅仅是为了更好控制棋子的手段。
弈者会爱上一颗棋子吗?
爱上一颗棋子的结局,是只顾着一颗棋子的安危,输掉整盘棋。
事实证明了,叶恭是个优秀的弈者,整盘棋赢得漂亮。这也意味着,任何一颗棋子,都只是棋子而已。
沈破的心,像是被几把锋利的剑同时刺中,痛得鲜血淋漓,伤得支离破碎。
他猩红着双眼,蓦地松开南辰的颈子,冲她怒吼一声,“滚!”
再不离开他的视线,他恐怕会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杀了她的冲动。
南辰的命,暂时要留着。
叶恭用了那么久的时间,试过无数种方法,好不容易做到现在的地步,在不清楚她下一步的计划之前,他不能做任何事,以免害她功亏一篑。
就算是棋子,他也要做叶恭最趁手的一枚。
沈破额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地落下来。他捂着胸口,慢慢滑坐在地上,身子靠在一旁的墙壁上。
原来,书上写的撕心裂肺,竟是这样的感觉。
沈破苦笑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南辰见沈破痛苦得厉害,没有立刻离去,而是低下身子,伸手去扶沈破。
就在这时,沈破心口处,突然有一股熟悉的气息飘出。
沈破预感到了什么,立即睁开眼睛,望向气息来源处。
只见,一簇火焰自沈破胸口飞出,腾在空中,汇聚成一羽火红的凤鸟。
一股炙热的热浪扑面而来,南辰不由倒退数步。
凤鸟双翼扇动,无数火焰宛如夜空中的流星,冲南辰雨点般的落下。
面对突然发生的变故,南辰愣了一下。
这招式,看起来好生眼熟,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不等她想到答案,流火已至。
南辰仿佛置身于火海之中,周身的肌肤被热浪灼得痛苦不堪。她匆忙躲闪,狼狈不堪,经过一番辗转腾挪,总算躲过了这一阵攻击。
她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正要休息一下,眼睛瞥见,自己的衣衫已经被大火烧得不成样子。
衣料破损的地方,皮肉烧焦,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
伤口处,传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令人难以忍受。
莫非,这就是人们口中说的,痛?
一切都是全新的体验。
南辰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感受着生命赐予她的所有。
过了片刻,她喉咙感觉到不适,咳了几声,掩口的手掌心里,多了一抹殷红。
吐血?
对生灵来说,吐血算不算很严重的伤?
南辰第一次意识到,她是活着的生灵,心里有了一种对生命的敬畏。
她需要大夫,替她诊治。
陆铭。对,就是他,三界之中,唯有他的医术最好,得去找他。
想到这里,南辰顾不上其他,慌忙夺门出去了。
凤鸟落了下来,立在地上,收拢了双翼。
萦绕在她周身的火焰渐渐弱了,一点一点熄灭。
曾经的凤鸟,化作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静静地站在那里,茫然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她看到沈破的时候,眉头皱了一下,用手指了指对方,皱着眉,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沈破?”
是她遵守承诺,回来了!
沈破万分欣喜,几乎忘了刚刚南辰给他带来的不快。
只是,她眼神里,为什么透出来一种陌生的感觉。
她好像在说——
你,是谁?
我们认识吗?
第138章 一三八
眼前的女子,模样与沈破记忆中的叶恭分毫不差,活脱脱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沈破不敢等了数万年,没有等到叶恭的重生,如今见到了,除了发愣,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直到叶恭开口,沈破才回过神来。
“我是你的……我们是?”
该说是她的夫君吗?
现在的叶恭,看起来仿佛未曾经历过世事,说这些,恐怕她听不明白。
话到嘴边,沈破硬生生改口,说道,“朋友。”
叶恭看着眼前的人,明明觉得十分熟悉,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去想,脑袋里一直乱乱的,一时半会儿,记不起对方是谁。
不过,从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可以确定,他对她来说,一定是个特别重要的人。不然,他不会用这样——
叶恭用了很长时间,总算想到一个不算准确,但足够贴切的词语来描述。
——热切的目光看着她。
是的,他很在乎她,期待她的出现,渴望着与她相见、相处的每一刻。
既然这样,是不是朋友,又有什么关系。
叶恭不再纠结,坦然接受了两人之间朋友的身份。
她走到沈破面前,伸出细腻修长的手,“地上凉,我拉你起来,我们一起回家。”
在听到“家”这个字眼的时候,沈破的眼眶湿了。
一个承载了他们美好的记忆,又无比温馨的地方。
他太想念他们的家了。
沈破起身,伸手揽过叶恭,紧紧抱在怀里,咬紧了牙关,双肩微微耸动着。
叶恭擎在半空中的手,缓缓收了回来,垂在身侧。
她感觉到,后肩的位置湿了一片,紧接着,胸口闷得厉害,像是有人重重地锤了一拳。
叶恭说,“我心里有些难受。”
沈破立时松开手臂,仔细打量了叶恭一番。
脸色确实不大好,该不会生病了?
想到这里,沈破搭上叶恭的腕子,替她认真把脉。
这脉象……
沈破眸色一紧,关切地询问,“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比方才哑了一些。
叶恭摇了摇头。
沈破说,“我不确定你的问题,我需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你愿意跟我走吗?”
叶恭没有犹豫,嗯了一声。
沈破轻轻握住了叶恭的手,郑重,且小心翼翼,带她走了出去。
他要见的人是陆铭,只有他说了,他才肯相信自己从脉象里发现的一切。
到天医馆门口的时候,从门里传出来陆铭与一个女子说话的声音。
那个声音,沈破一下子便听出了声音的主人。
南辰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很快,沈破想到了原因。
她受了伤,自然是要找大夫医治的,出现在这里,并无问题。
既然南辰在,那沈破就不进门了,等过段时间再来。
他刚要转身离开,就听到房门打开了。
南辰站在门口,看着紧紧攥着沈破手指的叶恭,一脸愕然。
她、她、她怎么这么快就复生了。
叶恭在看见南辰的瞬间,突然有了一种烦躁的感觉,那种感觉告诉她,南辰让她心情不快了,以后不想看见她。
就在他们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的时候,房门开大了一些,陆铭端着一箩药草走了出来。
陆铭在看到叶恭的瞬间,手里的箩滑了下来,掉在地上,药草撒得满地都是。
四个人里,还是陆铭最先开的口,“尊上?!”
叶恭四下扫了一眼,没有人应答,看来,尊上这个词,是对她说的。
她问道,“你也认识我?”
何止认识,几生几世的挚友,简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我是陆铭。”陆铭知道,叶恭一定不记得自己了,索性直接报出了名字。
在久别重逢的兴奋之后,陆铭留意到,与叶恭站在一起的,还有沈破。两人牵着手,毫不避讳,坦然之至。
看他们亲近的样子,叶恭复生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必定是沈破了。
以前,叶恭每次到了一世即将结束的时候,总是来陆铭这里。有陆铭的药剂和悉心守护,叶恭都会安然无恙,度过转世时最危险的时刻。
这是第一次,叶恭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陆铭。
陆铭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这种感受只是维持了片刻,很快就被叶恭复生的喜悦冲淡了。
陆铭没有俯身收拾散落的药草,径直飞奔到叶恭面前,伸手便抓起了叶恭的腕子,想要替她把脉,准备检查下她的身体有没有问题。
谁曾想,叶恭迅速后退,利落地躲开了陆铭的动作。
陆铭懵了一下。
果然,只有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才是她最亲近的人。
陆铭略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向沈破拘了一礼,“见过大殿下。”
沈破来这里,可不是闲搞客套的,眼下,一件事最重要。
他说,“先帮阿恭诊一下脉象。”
说罢,将叶恭带到陆铭的面前,牵着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陆铭把过脉,脸色变得不大好,想了想,说,“殿下应该知道了吧。”
叶恭本该休养十万年,少一天都不行。
如今,她复生的日子提前了,导致她的身体没有生长完全。虽然从外表看来,她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脉象告诉陆铭,她现在的身体里,缺少一颗心。
这也是,她没有涅槃,却依然没有过去记忆的原因。
沈破是最先知道的,但不愿意相信,非要陆铭亲口告诉他,才死心。
“天缺,未必然是坏事。也说不定,是上天的恩赐呢。”陆铭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沈破,只得编了几句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说给他听。
这番话,叶恭没有听懂,茫然地看着他们,甚至打了个哈欠。
沈破叹了口气,握紧了叶恭的手,对陆铭道,“你继续忙,我先带阿恭回家。”
他看到叶恭揉搓眼睛,猜到她可能困了,蹲下身子,把她拦腰抱了起来,用宽阔的衣袖遮在她的身上,防止她受风着凉。
虽然他明知道,叶恭不会因为这些小事生病,可他眼里的叶恭,不过是个小女孩,需要他的悉心照顾。
叶恭在他怀里拱了一下,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搂着他的脖子,阖上眼睛睡了。
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南辰,轻笑一声,“以前是我无心,做尽错事,被天下人不齿。如今无心的人,变成了叶恭,不知道,等她做错事的时候,你们会不会像痛恨我一样痛恨她?”
陆铭摇了摇头,蹲下身子,拾起箩,一点一点捡起地上的药草。
沈破仿佛没有听到南辰的话,抱着叶恭,径直离开了。
云阙宫外,白色的珊瑚丛里,闪着荧荧的亮光,星河中,几尾鲤鱼一跃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扑通一声落回水里。
沈破推开殿门,走了进去,来到寝殿,准备将叶恭放在白玉床上。
谁知,叶恭在睡梦中,紧紧抓着他的衣领,时不时将他的衣领扯了一下子,露出他布满伤疤的丑陋身体。
叶恭口中飘出几句破碎的呓语,沈破仔细听了听,好像在说,“你是我的,永远是我一个人的。”
记不起过去的她,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
兴许是,记忆全部封存在她的身体里,只是她经历的事情太多,又刚刚醒来,还没有理顺思绪。
如果是这样的话,叶恭一定是记得沈破的一切吧。
沈破注视着眼前的叶恭,唇角不自觉翘了起来,心情莫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