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孤傲清高的人,双颊微红,眼睫湿润微颤的模样,脆弱又动人。
江瓷静静地看着他。
紧接着……嘴唇上传来火热柔软的触感。
江瓷愣在原处。
而黎瑭猛地回神,一把将江瓷推开,坐在了床脚。
那双赤红的眼眸中野性失控的欲念缓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澄明之色。
江瓷没多说话,擦了擦嘴角,起身下床:“我去拿水。”
黎瑭坐在床脚,看着江瓷的背影。
他如此狼狈的模样,被她瞧了个遍……
江瓷端着温热的茶水走近:“殿下,喝水。”
黎瑭接过水,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先出去。”
从他出生以来,头一次被人这般陷害。安奉仪所行之事受谁指使,那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
黎瑭紧紧攥着茶杯,然后猛地扔到地上去
茶水飞溅而出,脆弱的杯盏碎了一地,锋利的边沿闪着冰锐的冷光。
—
安奉仪浑身颤抖地回到屋中,一旁的侍女赶忙将衣服围上去。
她害怕地拢住身体,蜷缩在软塌之上微微发抖。
黎瑭一向温润如玉,翩翩君子。今日那罗刹般的模样,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那泠瓷说,黎瑭能猜得到背后是谁主使,最多不过借她打皇后娘娘的脸罢了,绝不会动杀心,
她昏昏沉沉地躺在软塌上,侍女劝了半天才将她劝回屋中去歇息。
她堵上了所有只为离开东宫,可虽说世人皆知太子并未动过她们,但终究是被赶出去的女人,会有好下场吗?启宁哥哥又会再接受她吗?
但无论如何,出去了再差也比在这宫中当个活死人来得好。
“主子!主子!冬青公公来了!!”
安奉仪从梦中惊醒,慌慌忙忙地穿好衣衫赶忙走出院子。
冬青冷着俏脸站着,大手一挥:“这西风阁自今日起改建为仓库,来人,搬!”。
—
浅月一路小跑回中宫,险些被门槛绊倒。
瞧着她着急忙慌的样子,皇后冷道:“站稳了说,有多大不了的事情?”
浅月忙跪在地上,垂头道:“娘娘……太子殿下将东宫的两位奉仪都赶出宫了……”
皇后一下站起身,猛地拍在桌上:“什么?!!”
谁人不知那两位奉仪是她选入宫中的?!安奉仪并未犯什么滔天大祸,罚个禁闭便可了了。他竟然将安奉仪赶出宫去?还将什么事都没干的徐奉仪也赶出宫去了?!!
那这是冲着谁来的,便是再明显不过。
皇后看着门外:“走!去东宫!”
—
凌琅阁外,徐奉仪满目含泪,声声哀求:“殿下!妾身犯了何错?!!”
安奉仪早已是跪在一旁不言不语,身后的丫鬟背着大大的包袱。
徐奉仪知晓了昨日的事情,却没曾想这事会迁怒到自己身上……嫁入东宫她便是殿下的人,如今如去便是个天大的笑话,叫她如何活?
徐可倾清高,将面子看得比天重。但安奉仪却觉得那泠瓷说得有道理,没什么比命重要,在这宫中一日日看不到头的日子,比死都不如。出去至少爹疼娘爱,这京城的闲言碎语太多活不下去的话,那便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也能活得自在舒畅。
黎瑭静静地看着她们,他立于高阶之上,长身玉立,神情冷漠。
徐奉仪心碎欲裂,,这是进宫之后,黎瑭第一次正眼瞧自己……原来竟然是这样的情景。
那相貌普通的宫女就立在黎瑭身边,徐奉仪颤声指着:“就因为她吗?!因为一个卑贱的婢女吗?”
江瓷看着她如此声嘶力竭的模样,许是真的心痛吧,最是安静守礼的徐奉仪竟会当众唾骂她。
她本就该被骂吧。
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
黎瑭始终不应声,看着道路尽头。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在众人拥簇之下走来,徐奉仪随着黎瑭的眸光看过去,才终究明白今天这场无妄之灾的缘由……
原来哪怕是最后一眼,看的也不是她。
眼泪无声地流,徐奉仪在这一瞬间忽然心如死灰。
出宫便出宫吧……
见面前两位奉仪狼狈的模样,皇后更是火大。哪怕是赶人,哪有这般赶法?
皇后沉声道:“太子为何忽然发难?两位奉仪犯了再大的错也是太子后院之事,何须将人赶出宫去?!你是逼她们去死吗?”
黎瑭挑唇冷笑:“母后言重了。我只是处理我后院的两个妾而已,用不着母后如此动怒。”
不顾姑娘意愿强行将人纳入东宫的是她,此时用两位姑娘胁迫的也是她。
堂堂一国之母,倒真是光明磊落。
他早就想将二人找理由送出宫,却不想和皇后撕破脸皮。如今看来,他给皇后的面子给多了,他最恨被人设计,还用的是如此卑劣的手段。
黎瑭一抬手:“来人,将两位姑娘送出宫。”
皇后气得指着黎瑭说不出来话来:“好啊!好啊!好个太子殿下!!”
听着那声“姑娘”,安奉仪和徐奉仪皆是眼眶一热。
殿下终究还是磊落之人……古往今来多少女子困于深闺,无丈夫疼爱,受尽欺辱,也没个自由身,只能在无尽的孤寂和等待中死去。
从进东宫的第一日起,殿下便用行动告诉她们宠爱无望,还不如出宫去,至少有些盼头。
黎瑭看着皇后:“母后的好意儿臣心领了,但往后儿臣的女人……”
黎瑭沉声道:“儿臣自己会选。”
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如此不给她面子……皇后气得面目通红……生辰宴上黎瑭的乖顺,让她一时间忘了他狠厉的本来面目。看着黎瑭的淡漠的脸色,皇后忽然也有些后悔策划此事。但此时那一丝丝后悔被无边的愤怒所烧灭,皇后一摆长袖:“摆驾回宫!”
徐可倾和安云婷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出宫,两人即将上马车之时,冬青拦住二位小声道:“殿下知道此事为皇后娘娘指使,二位姑娘在宫中是个无头无望的日子,不如趁此机会出去,换个活法。宫中发生之事就留在宫中,定无人传出。”
“殿下过几日也会传出口谕,是他自己忙于政务,近几年无心男女之事,没有成家的打算,尽量减少对两位姑娘的名声的损伤。”
至于后面一点,是小瓷姑娘补充的。
安奉仪和徐奉仪皆是眼眶一红,二人搀扶着坐上马车,随着摇晃的车轮一点点驶离这万人向往的皇宫。
徐可倾掀开车帘,看了眼正午阳光下的绿树红墙。
……这皇宫的须臾数日。就像是一场太孤独的梦。
醒了也好。
—
月色朦胧,遮掩着几多乌云。一旁只有寥落的几颗星星。
江瓷撑着下巴看了许久,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后日她便要离开京城前往颍州,在这之前,必须得激化黎瑭和皇后之间的矛盾……免得皇后娘娘,再安些无辜的姑娘到这宫中来。
更不能给魏凝芙可趁之机。
黎瑭坐在书案上批改折子,江瓷坐在门槛赏着月亮。
冬青苦着脸走近行礼:“殿下……”
冬青磕磕绊绊地不敢说。
黎瑭皱起眉关起折子:“有话直说。”
冬青跪在地上,根本不敢看黎瑭的脸色,
“皇后娘娘说……说殿下这个年纪对男女之事无念是…不利于身体康健的……”
江瓷眼瞧着黎瑭脸色越变越臭,轻咳了一声提醒冬青。
奈何冬青全顾着紧张,根本没听见,埋着脑袋自顾自地说:“皇后娘娘派了教您行、行房的…宫女就、就在门口。”
她脸色一红,那日虽隔着衣衫,但也能瞧出殿下的伟岸……哪是不行……
这行房的宫女乃是殿下身边的一名婢女,说明陛下,也同意这事。
一般通房丫头都会选自小陪在主子身边的人,但黎瑭身边的侍女不知道被赶走了多少,留下来的都是老实守礼的。
冬青颤颤巍巍地跪在门口,又补充道:“还有一名侍卫……”
一般通房丫头都是直接教主子行房事,何来演示一说。但黎瑭性子倔,头一种是必然行不通的。可能也是陛下和皇后的迂回策略……
黎瑭手中的毛笔一下折断,面色铁青,声音冷地掉冰碴子:“回禀皇后娘娘,不必。”
冬青都快哭出来:“还有陛下的口谕…说只让殿下你观摩学习一下而已。”
黎瑭的脸又白转红再转青。
他十五岁该被教叫行房之时,黎瑭只觉得要跟一个陌生的宫女行如此亲密之事实在恶心,便拒绝。但好歹已经二十岁,这种事情哪需要教?
视野中,那道淡绿色的身影微微一晃,黎瑭抬眸便见江瓷埋着头,哪怕从这个角度也能看到往上耸的两块脸颊肉,笑得花枝乱颤。
虽说黎瑭必定会拒绝,但这般情景也实在搞笑。
“好。”大殿之上传来黎瑭的声音。
那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来情绪。
江瓷和冬青却是同时抬眸看向他,黎瑭嘴角挑着笑,神情揶揄:“本宫倒是不用学,就勉强带你学学。”
江瓷脸上的笑一下僵住:“……”
这边黎瑭同意,那边皇后和皇帝皆是一惊。
随即宫女和侍卫被请入了屋中,侍女们上前将床榻铺好,又竖起一个屏风。
冬青战战兢兢地禀报:“殿下,奴婢先出去了。”
黎瑭坐在镂空金边翔鹤木椅之上,端起茶喝了一口:“不喝?”
黎瑭问。
江瓷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了。黎瑭甚至还好心地给她搭了个椅子。
上一世的情爱交融,在江瓷眼中都是些不愿回忆的事情。她姿态卑微地讨好着孟易柏,明明痛极了,却还要娇声叫着。
江瓷摇了摇头。
屏风上的两道影子缓缓tui下衣衫,女子曼妙婀娜,男子高大强壮。
江瓷垂着头,不想去看。
一开始黎瑭还云淡风轻,并无感觉。可某一瞬间,听着那宫女的娇声,他脑中忽然闪过江瓷媚眼如丝的模样,浑身一股燥热忽然袭来。
那叫声愈发急切温软,黎瑭转头看着江瓷,却见她面色苍白,贝齿紧紧咬着唇瓣。
他抬手抓住江瓷的雪白的皓腕,她缓缓抬起头,妖媚的桃花眸此时却是一片冰凉凉的冷意,如同飘着雪的湖泊。
黎瑭只觉得心脏猛地一缩。
他站起身,拉着江瓷的手走了出去。
冬青一行人等在外面,眨了眨眼睛?这么快就完了?那侍卫……
见黎瑭拽着江瓷,冬青也不敢上前打扰,于是带着人去收拾屋子。
谁知到了门口,那二人还意犹未尽,冬青听得面红耳赤,忙带着人走了。
上一世那些她拼命想忘掉的回忆不停往脑子里钻,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面前这个人。
江瓷这一刻忽然觉得无比厌弃,那牵着她的手都让她觉着恶心。
她一把甩开黎瑭的手:“好玩吗,殿下。”
黎瑭哑然地看着江瓷。
江瓷双眸通红,胸口随着呼吸剧烈地起伏,无数复杂的情绪将她冲荡地忘记了伪装,她直直地瞧着黎瑭,冷声道:“殿下无须在等,明日便送我去颍州吧。”
这本就是按照计划正常进行的事情,黎瑭却忽然觉得心脏空落落的一片。
他顿了顿:“好。”
空气似乎在两人之间凝结,又过了一会,黎瑭道:“今日下午,去纹奴印。”
真正的奴印,是用烧红的铁直接烙上去的。肉生生被烧焦,但黎瑭认识一位师傅,能用针纹出差不离的效果。他在三年前便找好了这位师傅,可如今却无论如何也不想那般丑陋的印记留在她身上。
于是在半个月前,命人去乌兹国买了特质的颜料,昨日已经送至了宫中。
江瓷抬眸看着黎瑭,挑起嘴角,柔媚一笑:“殿下,咱们要不要打个赌。”
黎瑭静静地看着她如画的眉眼:“赌什么?”
江瓷道:“赌你会后悔。”
黎瑭:“我从不会后悔。”
可说这话时,他胸口猛地一阵扯痛,一向能忍疼的的黎瑭痛得闷哼出声,他转身扶住木柱子,缓过来回头时,江瓷已经走远,只留下一道背影。
*
软塌是紫福挂锦的料子,眼前是半开的窗户,拿着烧烫针尖的人在身边走动,黎瑭就坐在她右前方的位置。
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情景。
江瓷闭上眼,但预想中尖锐的疼痛并未到来,反倒是清清凉凉地在表面划过,江瓷抬眸看着黎瑭:“不用纹吗?殿下?”
黎瑭十指指尖微微交叉,一听她问,又松开放在木椅扶手上轻敲:“不用。”
她娇嫩粉白的肌肤在日光下有着莹莹的柔光,那丑陋的奴印哪怕是画上去…都觉得是亵渎。
江瓷垂眸,眸光冷冷地看着自己锁骨处逐渐鲜艳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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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京都的大气恢弘不同,颍州整座城依山傍水而建,处处繁华锦簇,街巷两旁,一旁是河,宽阔的河面上数条小船划过,其上皆是身着鲜艳衣裳,面容精致的美人儿,或摇扇扶琴,或随船起舞,此时正是一舞女从船舱顶棚,脚步轻点,一下飞到了另一侧船篷之上。
“好!!!”
陈贤意头回跟着孟易柏来着颍州,便一路上的赞不绝口。京都就算再繁华,也是天子脚下,哪有这般开放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