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也不能说是法子……”
“你先说说。”
“就上朝时直接问嘛。”我席间喝了点酒,酒劲上头,语言很放飞,“当着群臣的面,先夸一夸谢一谢,再问他要全部兵权。他如果交,重赏;如果不交,好,我退一步,你交六成行不行?若还不愿意六成,那就先交一半。我还就不信了,那将领若果真正直有威望,能做到当众厚着脸皮一点不给,想造反呐?”
满室寂静。
连溪笑出了声。
我哥咳了咳:“就按你所说,拿到了一半兵权,那另外一半呢?不要了?”
“非得一次就要回来嘛?”我已经忘了该给他面子了,“思维不变通,如何能成功?”
连溪笑得更猖狂。
我哥瞥他一眼,又问我:“你变通变通给我看看。”
“小华不是有火器技术了嘛?加大量产,给自己名下的兵都配备上。再多搞几次内部的军备比赛,让世人瞧瞧,我这个小皇帝比你个所谓的老牌将军厉害多了!就算你真要造反,我也能把你按在地上摩擦!
“彼时将军指定会心生波澜,小华再找他私下谈一谈。这火器想不想要?眼不眼馋?我可以给,但得再拿一半兵权来换。嗯……如果总共能收回来七八成,我觉得也差不多了,用不着太集权。”
连溪笑得直不起腰来,带着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忍俊不禁。
我哥还算镇定,认真思索了一会儿问道:“把将军按在地上摩擦,是什么说法?”
得,给我也整笑了。
一伙人笑够了,我哥才想起来问我:“你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酒后的困意在一点点上涌,我按着额头想了一会儿才找回思绪:“我怎么想都觉得……小华中箭那事不合理。他又不是傻子,箭来时就算躲不及,也不至于被正正射中心口。连溪你给我说说当时的情况。”
连溪挠了挠鼻子:“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不保证,但你不说我肯定生气。”
“……行吧。其实这事还真有点傻。当时路边有人在议论你,说宋荣荣……无才无德无名无盐,当地主婆子都不配,更别提什么荣后。皇上很生气,便停马驳斥那几人,这才没注意到来箭……”
我无奈叹一口气,果然是傻。
夜里我睡得不怎么踏实,梦中小华被箭正中心脏,我抱着他哭,染了满身血。
一梦醒来,浑身是汗,鬓发浸湿,只觉得屋里闷得要喘不过气。
我披衣去开窗,闭眼深吸了一口屋外的凉气,再睁眼时,面前出现一张脸。
月光朦胧,视线不清,我下意识就挥拳揍了上去。
但没能成功,手被握住的同时,我也认出了他。
“我没想夜闯闺房……”他压着嗓音解释,“只是听见你在哭,便想着下来看看。”
我偏偏头:“你先进来。”
他犹豫了一下才翻窗进屋,带进一股凉意,那股闷热感瞬间消散。
我跑回床上,窝在被子里继续下命令:“窗户关上,外衣脱了,过来陪我一块睡。”
脱外衣时,他格外忸怩,我嗤之以鼻:“山洞里怎么不见你忸怩?”
“那会儿没脱衣。”
“今日连你里衣都扒了,你也没说什么。”
“那会儿不是去床上。”
“那你别来了。”
我往外沿滚了滚,他却又麻利地脱衣挤了上来,搂我进怀,但半晌口不开。
“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好软。”
“……”
我是想反着说一句的,但我暂时不想开车。
“方才哭什么?”
“做噩梦了。”我脑袋拱了拱他的手臂,“这是你第几回夜听墙角?”
他侧首在我额角亲了一下:“数不清,就记得头一回是满十六岁那日。白日里你送了我一方鸭绒枕,软和极了。夜里我一枕上,就满脑子都是你,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抱着枕头找到了这里。头一回还有点不敢,在屋外站了会儿便回去了。”
“后来就一直坐屋顶?”
“嗯。”
一坐就是近四年,痴汉呐。
“你怎么知道我住哪间?”
“荣荣在有光的地方。”
这话虽然麻兮兮,但却是真的,我们家只有我彻夜燃灯。
“下回直接敲窗,能不吃的苦就不吃,能不受的罪也别受。”我摸了摸他的心口,“像这样的伤口,最好这辈子都别再有。”
他搂着我的手紧了紧,很轻但很坚定地“嗯”了一声。
说到伤口,我才想起来问他:“你解毒的药里有珊瑚吗?”
“御医呈过药方,的确有。怎么了?”
我从他的怀中往后退了退,认真看着他的眼睛:“你好好查一查,云妃的父亲或许还活着。”
他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我今天去看她了。这姑娘不一般,如果她的父亲真死了,她应该不会这么容易放过夏祈瑜。”我把丞相女儿的珊瑚树事件说了一遍,“珊瑚难得,多为贡品。倘若真是救命药,倒是能理解她的选择。”
“那她有孕这事?”小华也想到一个关键点,“她不是大夫么?没给自己备避子汤?”
说起这个,我就生起一股无名火:“管她有没有孕,总之你得查出她的弱点,把那些条件全都作废了,让她尽早出宫去。”
“你很讨厌她?”
“我不讨厌她,但我讨厌她欺骗你坑害你利用你。”
他没再开口,傻乎乎地笑了一会儿,抚着我的侧脸吻上来。
第14章 缘难了情难了
“最初虽是愚舟道长让我去找的你,可我对你的情意无关功利。”
“功利无事,别表现得太明显就行。”
他轻笑:“我一直没有正儿八经问过你,你愿意当我的皇后吗?”
“唔,得看你能不能说服我。”
“当真?”
“先问你,你还记得自己的誓言吗?”
“一直记着。”
“你说保我一辈子不用嫁人生子。”
“所以决定权在你,我永远愿意等你。”
“若我选择……另嫁呢?”
我感觉出他拥住我的手握成了拳,又在漫长的静默之后,听见他低沉的轻语:“不论你……我都会依据誓言,保你荣华尽享自由无忧。”
我笑着摸摸他的脸:“这么多年折腾下来,我大概已经没有可嫁之人了。”
“你莫要妄自菲薄……”他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单是我知晓的……先生的学生中就有许多人愿意娶你。”
我笑得更放肆:“难怪有好些个家伙都不娶妻,敢情是在等我呐?”
他不说话。
我识趣地收了收笑:“好了,不说这些了,回正题。”
他很乖地点头,我没忍住,凑近前亲了亲他的唇角。
“这些年的坏名声让我过得挺随心所欲,但前提是没有牵连到他人。可一旦成为皇后,牵连便无穷尽。以你为中心,蔓蔓至天下。责任与压力蜂拥而至时,不止是对自由的束缚……”我慢慢说,渐渐红了眼眶,“我更怕……它会翻覆了人心……”
这些算是老话重谈,可这回触及了我和他的真心,我便失了曾经事不关己时的冷情冷性。
他手忙脚乱替我擦泪,随后深吸了一口气,郑重捧起我的脸,一字一句说道:“荣荣,你的自由也包括……离开我。”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其实我自己也知道,但听他这么清晰讲出,又是另一种感受。
矫情一点说,的确更安心。
“若真到了那时候,你不会阻拦我吗?”
他依旧一脸严肃:“不会,但是在那之前,我会尽力让你不去想离开。”
他顺了顺我的鬓发,又柔了嗓音:“你曾说过一段顺口溜,还记得吗?‘常人多看表面,逢迎能免万难,明珠掩辉避贼,神棍蒙眼装仙’。譬如我母后,世人皆以为她这些年都在别宫里冷清度日,但她的日子比宫中所有嫔妃都自在。”
我忍不住破涕为笑,他为什么总是把我的废话记这么劳啊……
“可你知道的,我总是很懒,懒得演也懒得编。”
看见我笑,他似乎也松了一口气:“有我呢,压力我来扛,谎言我来编。我会尽我所能,让你比母后更自在,好不好?”
“可是……你图什么呢?”
“我只图你在。”他如宣言般郑重其事。
我笑起来,勾着他的小腿,扒住了他的脖子:“行吧,我被你说服了。”
他一把抱紧我,脸埋进我的脖子,嗓音闷闷:“谢谢。”
我揉揉他的脑袋:“这种时候该说谢吗?”
“是我说晚了,一直都该说的。很多年前就该说,说上一万遍也不够。”
“咦,难道你不是在谢我答应了求婚吗?”我逗他。
但他没笑,反而有泪滴进了我的脖颈。
我不敢再煞风景了,不言也不动,安静做他的抱枕。
然后……我就睡着了。
早晨是被屋外的嘀咕声吵醒的,我见小华仍在安睡,便轻手轻脚下床,胡乱套上外衣,打算去叫外面的人安静一些。
没想到小院中竟是我爹我娘和我哥。
咦,还有孙公公。
我掩上门,睡眼惺忪地走过去:“爹,娘,哥,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我娘眼一瞪,手忙脚乱给我整衣理发:“叫什么样子呀?!”
“先别管这个了。”我爹一脸焦急,压着嗓音,“荣荣,孙公公说找不着皇上,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线索,你好好想想,皇上能去哪里?”
额——
我往后瞥一眼,顿了顿:“皇上……在我房里……还没醒……”
几个人那叫一个结舌瞠目目瞪口呆呆若木鸡。
冬风吹过,尴尬被我打破:“反正早朝时间也过了吧?不如让他多睡会儿?他这阵子怕是都没睡好。”
他们还是一副嘴不是嘴腿不是腿的尴尬样,我干脆挑明:“要么您几位先出去?爹娘哥,晚些我再去找你们。”
几人这才不吭声不吭气地走了,我无事可做,索性又回某人的怀里睡了个回笼觉。
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再醒来时,小华正眨巴着眼睛看我,长长手指还在玩着我的发尾。
他眼下的青黑淡了很多,衬得双眼越发有神,也让我的心情更愉悦。
“孙公公来了。”
他不怎么在意地“嗯”了一声,朝我笑得很开怀:“昨夜不是梦,真好。”
我也笑着附和他:“嗯,真好。”
既然都醒了,再睡下去就不大像话,于是我们起了床,梳洗一番之后,手牵手去了前厅。
我哥盯着我们的手,眉毛能夹死苍蝇。
小华一点都不摆皇上的架子,恭敬地面对我的长辈们,可长辈们却不能不拿他当皇上,因此一个二个的笑脸都像是画出来的。
为了我爹娘的心脏着想,我不得不提前送他上了回宫的马车。
嗯,连口早点都没给他吃。
而在我准备吃早饭时,三个长辈都围在了我身边。
“你这是决定要当皇后了?”
我笑起来,我亲爱的家人们果然还是最了解我的,若放在其他人身上,必然是这么问:皇上说要选你当皇后了?
“你笑什么?”
我反问他们:“你们想让我当吗?”
我爹和我哥没说话,我娘嘟囔了一句:“还不是随你,你高兴就成。”
这反应我不意外,我娘是见过我在马车上哭的。
我收了笑,真诚说道:“谢谢娘。”
又看向我爹和我哥:“爹,哥,我猜你们大概都知道了当年的约定。我真的无比感激这些年你们对我的纵容,但其实我如今选择当皇后,与那时打定主意不嫁人,都是出自一样的理由和目的——因为我高兴。我想请你们放心,若有朝一日,做皇后这件事让我不高兴了,我定然不会委曲求全。你们相信我的福气和智慧,好不好?”
良久的静默之后,我爹说道:“你如今出尽了风头,能当皇后也好,至少将来没人敢在权势上为难你。”
我哥附和:“也埋没不了你的才情。”
我笑逐颜开,这才一身轻地捧起了碗筷。
但我正式成为皇后,是在一年之后,彼时小华拿回了兵权,送走了云妃,废物名声完全洗清,那张椅子终于坐稳。
立后大典上,孙公公当众念了一道圣旨:允皇后与寻常女子一般,有和离之权。
众人哗然之时,我挠了挠他的掌心,看他一脸神动色飞,也止不住笑弯了眼眸。
这一生都不是梦,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