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羡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只是昨日容洵突然说你我相谈甚欢,你说,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两个上次见过面了?”
沈让一惊,猛地拽紧了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他睁大了眼睛,道:“他真这么说?”
“是啊。”云羡点点头,道:“怎么了?”
沈让提着一颗心,压低了声音,道:“他不会恼羞成怒,要弄死我吧?”
“不至于吧,”云羡眯着眼睛,道:“我觉得他就是在警告我们,让我们不要背着他做事,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中呢。”
“什么不至于,你没看过《东宫》吗?顾小五,就那个皇帝,把男二万箭穿心了呢。”
云羡看着沈让神神叨叨的样子,不觉推了他一把,道:“你乱想什么呢?还顾小五……那是顾小五怀疑男二和女主有一腿,咱俩清清白白的怕什么?”
“也,也是。”沈让挠了挠头,避过她的目光,又将马车继续赶了起来。
他偷偷睨着她的神色,见她神色坦然,唇角不觉溢出一抹苦笑。
第48章 . 允诺 二女共事一夫,我竟不知道丞相府……
京城早晨的繁忙倒是可以与现代社会一较高下的。今日是休沐, 不必上朝,来往行人便少了着朝服的官员,大多是贩夫走卒、平头百姓,偶有几个世家子弟, 大约是早起相约去玩的。
人们大多行色匆匆, 赶着做自己的买卖营生,只有街边的小摊上, 才能见到独属于古代人的闲暇生活。人们坐在街边, 或是吃一笼屉包子, 或是吃碗馄饨、胡饼,都是慢悠悠的,仿佛独享这天光似的。
云羡望着窗外, 不觉会心一笑, 诗里所说的车马慢、书信远,大约便该是如此模样了。
两人行至丞相府前,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管家早已候在门前,笑着迎上来, 道:“老爷得了消息, 说娘娘和大人要来府里的, 嘱咐奴才一大早便在这里候着, 万不可误了事。”
云羡扶着沈让的胳膊跳下马车来, 神情疏淡,道:“父亲只嘱咐了你一人在此候着?”
管家一愣,嗫嚅道:“是……”
云羡看了沈让一眼, 冷笑道:“我看我这遭大约是白来了,我们回去罢。”
她说着,作势便要回身上马车。
沈让亦沉下脸来, 道:“皇后娘娘驾到都不知出来相迎,相府好大的架子。”
管家急了一头的汗,赔笑道:“老爷和夫人在用早膳,这才耽搁了……娘娘,大人,这……”
他的眼睛一会看看云羡,一会看看沈让,发现二人都是他所惹不起的,只得苦了一张脸站在原地,劝又劝不得,拉又不敢拉,左右为难。
他还没想好如何是好,云羡一只脚便已踏上了马车。
“站住!”
突然,耳后响起刘行止的声音。那声音分明沾染了几分隐怒,一如他的脸色,阴沉得不成样子。
云羡转过身来,凝眸看着他,不发一言。
刘行止屏着一口气,强压了怒意,向着云羡行礼道:“皇后娘娘。”
他说着,又微微侧身,朝着沈让拱了拱手,道:“劳烦沈大人送小女前来。”
沈让板着一张脸,亦朝着他拱了拱手,道:“职责所在,丞相大人不必客气。”
云羡从马车上跳下来,迎着刘行止的目光,没有半分怯意,道:“父亲安好,怎的未见母亲?”
刘行止沉着一张脸,道:“你母亲病得厉害,不能出来迎驾,还请娘娘恕罪。”
云羡自知这话是诓她,可也没戳穿,只淡淡道:“如此。”
刘行止引着两人一道走进去,亦步亦趋的跟在云羡身侧,在观心堂前,他停下来脚步,看向沈让,道:“还请沈大人在此地稍坐,内子心里惦念娘娘,我带娘娘去她院子里瞧瞧她。”
沈让看了云羡一眼,见云羡微微颔首,便会了意,道:“臣在此地恭候娘娘。”
云羡点了点头,便随着刘行止一道朝着徐慈心的院子里走去。
*
房间的角落里放着只炉子,上面支着个紫铜锅炖了药,“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张嬷嬷守在一边,用芭蕉扇轻轻扇着,见云羡来了,站起身来躬了躬身,便又蹲了下去。
屋子里四处都拉着帷帐,遮蔽了所有的光亮,也隔绝了外面可能吹进来的风。空气是雾蒙蒙的,氤氲了浓的化不开的药味,裹挟着木制家具的陈腐味道和果子的清香,算得上五味杂陈。
徐慈心躺在床上,面容苍白,倒颇有些病入膏肓的意思。想来是刘行止防着容洵,便做戏做足了全套。
云羡蹙了蹙眉,将披风脱了下来挽在手里,道:“如今就我一个,父亲、母亲也不必演戏了。”
“你这孩子……”徐慈心咳嗽了一声,咬着帕子,道:“什么演戏……”
刘行止大步走了进来,将门“砰”的关上,径自走到徐慈心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他理了理身上的衣衫,道:“你不预备坐下来?”
云羡坦然道:“我既不必探病,也就没有坐下的必要罢。”
徐慈心看了刘行止一眼,将身子支了起来,道:“我……”
刘行止似乎并不意外云羡的反应,只压了压嘴角,道:“那我便直说了。”
云羡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稳着语调,道:“父亲请说。”
“我要你帮阿念入宫。”
云羡摆明了没有商量的余地,淡淡道:“此事我早已回过母亲,在此回父亲,答案也是一样。”
刘行止逼视着她,道:“不是和你商量,是命令。”
云羡挺直了腰背,冷笑一声,道:“我还不知道这天下有谁可以命令大楚的皇后。”
刘行止“啪”的拍了桌子,猛地站起身来,粗粗的喘着气。
徐慈心已顾不得演戏,忙站起身来帮他顺着气,嗔道:“你这孩子,你父亲身体不好,你气他做什么?”
“孝顺孝顺,没有顺,哪来的孝?你这不孝女!我今天非好好教训你不可!”刘行止作势要打她,可看着她蔑视的目光,到底没敢把手打下去。
云羡顺着他的手看下去,直视着他的目光,道:“我从未说过我会孝顺,这么高的道德标准,父亲还是拿来约束旁人罢。”
她说着,不理刘行止起伏的胸膛,嗤笑道:“二女共事一夫,我竟不知道丞相府已落魄至此了。”
言罢,她便款款回身,推开大门大步踏了出去。
刘行止指着她的背影,颤抖的不成样子,道:“你看见了吧?她根本不堪大用,不让阿念入宫,怎么成?怎么成!”
徐慈心双眼含着泪,抿唇道:“老爷,可云羡这个样子,阿念当真入了宫可怎么得了啊!她斗不过云羡的……”
*
云羡一路朝着观心堂走去,脚下的石子路蜿蜒崎岖,直到到了观心堂近前,才有豁然开朗之感。
沈让见她冷着脸进来,忙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低声道:“没事罢?”
云羡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沈让取过她手里的披风,轻轻披在她身上,道:“走罢。”
云羡点点头,道:“我还想去铺子里瞧瞧,君泽这时候该在那里。”
沈让勾了勾唇,道:“好。你还可以顺便去朱雀大街逛逛,那里有不少新开的铺子,你肯定喜欢。”
云羡松了口气,浅浅一笑,道:“还是小沈同学深得我心。”
沈让站直了身子,绷着笑道:“为云羡同学服务,是我的光荣。”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刚出大门,便见萧叙白走了过来。他依旧是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只是眉间微蹙,再不是那个不沾凡尘的云间公子。
他看见云羡,不觉脚下一顿,可到底没说什么,只垂了眸,极郑重的行了礼。
云羡刚要开口唤他起身,便见刘念远远的跑了出来,她走到萧叙白近前,娇声唤道:“萧哥哥,我……”
她顿了顿,像是突然发现云羡也在这里,不觉有些讪讪。她梗着脖子,不肯向云羡行礼,便是唤她一声也是不愿意的,便低着头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裙裾,连指尖都微微发白。
云羡也不为难她,只轻轻瞥了她一眼,便转头看向沈让,道:“走罢。”
沈让道了声“是”,便随着她一道走了出去。
萧叙白听见他们的脚步声走远了,方直起身来,可眼睛的余光仍忍不住朝着外面看了看。
“萧哥哥。”刘念又唤他。
萧叙白回过神来,声音醇厚的像是一潭碧水,道:“阿念。”
这一声久违的名字使刘念顿时红了眼眶,她双眸如剪秋水,含羞带怯的望着他,道:“萧哥哥,你终于肯见我了吗?”
萧叙白眉间隐隐有些不耐,道:“前些日子事忙,并非有意避着你。”
刘念重重的点了点头,可泪水还是忍不住滑了下来,她低着头,轻轻的抵在萧叙白手臂上,道:“萧哥哥,你是一定不肯娶我的了,是不是?”
萧叙白不动声色的将手臂抽了回来,眼神冷漠疏离,道:“父母之命,实难相悖。”
刘念仰起头来看着他,道:“若是为了姐姐,这父母之命便是可以违背的了,对不对?”
萧叙白抿了抿唇,面上淡淡,拢在袖中的手却紧紧攥着,连指甲都嵌入了掌心,道:“不会。”
刘念心中一喜,道:“你已把她忘了?”
萧叙白不语,只是呼吸一滞,道:“阿念,我还有事……”
刘念忙打断了他,道:“那萧哥哥可喜欢寄柔表姐?”
萧叙白迎上她的目光,不知为何,他竟想起了那个雨夜,那个醉酒的雨夜,他苦笑着扯了扯嘴角,自嘲道:“我只喜欢权势。”
只有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势,只有坐上那个位置,才有可能……
刘念怔忪的望着他,仿佛从未见过这样的他,明明茕茕孑立,却又那样孤寂,像是冰封了的寒冰,又像是高耸入云的山峦,直白的让人心疼。
这一瞬间,她突然想起,她是爱他的啊。从小到大,她心里都只有他一个,那样彻骨的爱,那样完美的婚约,她全都失去了,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云羡。她突然出现,然后轻轻巧巧就抢走了属于她的一切。
她恨她。恨不得啖其肉、噬其骨。
“那我便助你得到权势。最至高无上的权势。”刘念倏尔开口,唇角紧紧抿着,浮起一丝冷意。
她眼眸幽暗,只有到那一天,我才能把刘云羡踩在脚底,碾落成泥。
萧叙白避过头去,喉咙上下微微滚动着。
半晌,他抬起头来,望向天边,目光平静而深邃,却再未开口。
第49章 . 中秋家宴 你还真是男女主的亲妈啊。
沈让驾着车, 一路朝着朱雀大街奔去。
云羡支肘斜靠在马车上,一边望着窗外,一边回忆着书里的内容。
她记得,书里的徐寄柔, 似乎结局并不好。
从徐寄柔嫁给萧叙白那天, 到萧叙白起兵夺权,她都只是一个工具人, 书里的萧叙白一心只爱刘念, 对于她这个正妻却从未正眼看过一次。
等到萧叙白称帝, 虽封了她做皇后,却也只是拿她堵徐家人的嘴罢了。后来,刘念得了协理六宫之权, 她便更成了个空架子, 连普通太监、宫女也敢给她脸色看。
再后来……
云羡猛地起身,掀开帘子,戳了戳沈让的背,道:“书里徐寄柔的结局是什么?”
沈让被她问的一愣, 他挠了挠头, 仔细思索着, 道:“她就是个不重要的配角, 我给她安排结局了吗?”
云羡翻了个白眼, 道:“我记得……”
“我想起来了!”沈让一拍脑门,道:“她死了。我把所有影响萧叙白和刘念感情线的人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好像最后萧叙白削了徐家的兵权, 灭了徐家的门,她没了利用价值,就被萧叙白赐死在冷宫里了。”
云羡“啧啧”的叹息着, 摇了摇头,道:“你还真是男女主的亲妈啊。”
沈让纠正她,道:“我是亲爹,Father,知道吧?”
云羡没理他,只恨恨的拽下了帘子,再不愿和他多说一个字。
*
大约一炷香的时辰,马车便在古玩铺子门前停了下来。
沈让掀开帘子,堆了一脸的笑,道:“云大小姐,下车吧。”
云羡点点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古玩铺子的掌柜见有人来早迎了出来,见来人是云羡,不觉又惊又喜,忙冲着里面的小厮喊道:“快请东家去,有贵人来了。”
云羡眯着眼笑着,道:“什么贵人,不过是来讨杯茶喝。”
掌柜笑着道:“东家日日都盼着小姐来,别说是喝一杯茶,便是把铺子里的茶都喝了,也是使得的。”
话音未落,便见刘君泽冲了出来,他站在门前,轻轻的唤了一声“姐姐”。
几日未见,他已长高了许多,眉目也更加清隽,脸颊也瘦了几分,全然不似一个小孩子,而是一个如玉少年了。
他着了一身石青色杭绸袍子,眼中满是喜色,眉骨高耸,托起浓密的眉毛,鼻子小巧清秀,配着薄而窄的唇,显得矜贵清冷。举手投足间,又带了大人才有的沉稳和是故,云羡不知他是被生意所累,还是在刘家太过艰难,才让他这么快便长大了许多。
云羡不觉微红了眼,她向前走了几步,想把刘君泽揽入怀中,可刘君泽却再不愿向从前一般依靠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