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瑶清赌气一般,挂了唇角,行至门口正要推门出去之际,心下一顿。
遂回了妆屉旁,小心易了容貌,待瞧着镜中人模样无露馅之处,这才打开了门出去了。
那头翠儿正踏着木梯往二楼来,正与贺瑶清撞了个满怀。
翠儿一时不及应,惊恐不已,直将怀中的针线包袱丢得满地都是,口中一阵惊呼,“天爷呀!”
贺瑶清险些被翠儿撞摔了,因着原就心神不定,眼下更是没来由的一通火气,继而轻声呵斥道,“稳重些个罢,再这般莽撞,弄坏了绣样得从你月钱里头扣了。”
可到底是江南女子,连呵斥都是软绵绵的声线。
只话这般说着,头都不曾回,步履不停得往楼下去,随即掀了幕帘到前堂。
那头正惊愕不已的翠儿半晌才回过了神,踏着木梯便又跑下来,至贺瑶清跟前,“瑶娘?你何时会的?我竟不知!”
贺瑶清面上讪讪,“昨儿夜里头回的。”
翠儿追问,“昨儿落门时都不曾见你的!”
“我自己不有钥匙么。”贺瑶清说罢,心虚地转过了头。
“先头你上哪儿去了?那日便不见你人,我们几个原都还挂心你呢。”不曾想,翠儿说着说着竟泪眼婆娑了起来。
倒教贺瑶清心下一时报赧,只觉方才对翠儿忒凶了些,原是李云辞做下的错事,何以将气皆洒在翠儿身上头?
遂上前一步,抬手轻抚的翠儿的背脊,面色愧怍,小心宽慰,只话说出口,自然皆是现编的。
“我原是回了一趟婆母家,想着她一人在家,便去瞧一瞧她。”
翠儿闻言,抽泣着,打着泪嗝儿,兀自点了点头,“原是这样,瑶娘,你无事便好。”
“大家呢?都还好么?”
“都好,只荔儿后头被她家里头人接了出城去了。”
贺瑶清微微点头,只道无事便好。
二人这般说着,外头陆续进来了几个绣娘,见着瑶娘再,皆是又惊又喜,众人抱在一住恫哭着,贺瑶清宽慰了好一阵,才将她们劝至二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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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眼下才刚击退突厥不久,城内暂且还不曾恢复先头的繁荣,几个绣娘将之前的订单皆做好了,眼下闲着无事,便自寻些绣样来做。
贺瑶清原在楼下也无所事事,心下又是心绪不宁,便干脆上了二楼坐在床边的躺椅上一摇一晃的阖眼偷着闲。
眼下雍州城大胜,众人自然不似先头那般神情紧绷,相反,还有些劫后余生的欢脱,这手上不停唇口亦不停。
“眼下突厥兵马都退了,怎得还不见那郎君来?”
“正是呢,莫不是先头跑出城去了?”
“那郎君瞧着身手那样好,怕不是会跑的人罢?我们家男人都不曾跑。”
“这谁知晓呢,刀剑无眼的,若是要出城也无可厚非。”
骤然提到李云辞,贺瑶清心勐得一跳,只听着绣娘们随意编排,心下没来由得不愉,遂开口道。
“他不曾跑,突厥人便是被他打跑了的。”
话音刚落,那头绣娘们便面面相觑,好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一绣娘挑了眉眼,意有所指得哦了一声,随即复道,“瑶娘,你为何知晓那郎君的事体?”
这话一出,引得众人嘻嘻笑开,只当是这几日不见了人影的瑶娘与那郎君有了什么她们不知晓的交集。
听着众人的讪牙闲嗑,贺瑶清别过了眼眸,只靠在摇椅上头望着窗户怔神。
入秋了,时不时得起一阵风,清风扫过绣娘跟前绣桌上头的丝线,将它们搅成一团理也理不开的乱麻。
心下是纷乱如麻,贺瑶清站起身,缓步行至窗边,推开窗牖,瞧着外头几日前还是枝繁叶茂这两日却已然有零星几片黄叶的树梢怔神。
耳边又传来绣娘的声音,“瑶娘,那郎君现下在何处?可是被什么事体绊住了脚才不曾去对过的酒楼?”
闻言,贺瑶清心下倏地一窒。
望着日光从叶子的缝隙中穿过来,斑驳得落在糊了明纸的窗户上,将窗户映得若明若暗。
正这时,从东边的小巷那头拂过一阵微风,将原就斑驳的落影更是晃弄得如若点酒一般撩起了层层不休的波纹。
亦如在谁人的心口荡漾起一圈又一圈悄无声息的涟漪,酸涩难言,却经久不散。
他让什么绊住了脚?
他去金陵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