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恪没再开腔。对于何太医和司君墨为他苦寻多年无果的药引,现今终于得到,依然无动于衷。
不见世间颜色,有什么关系,反正没有什么可以令他留恋的。看不见色彩,便体会不到鲜血的触目惊心,每一次的杀戮,他更自然从容。
浓烈难闻的血腥味,也不曾让他皱一次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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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太后突然调拨了一批资历深厚,办事严谨的嬷嬷来训练阮烟,从形态教练,到礼仪技艺,无一不严苛教导。
一整天都在御前伺候,难得空闲的那点时间,还要被培训,身心疲累,阮烟不免抗议。
太后笑得慈软,解释道:“你当御前宫女是多轻松的差事?门槛也是不低的,你既然做到这一步,礼教岂可废?早两年你困在落翠庭,没得教习,让你懒惫过了三年,如今必须补回来。你看看如沫和青禾,早已习毕出师。”
阮烟悄悄撇嘴,她跟那两个姑娘不同,她们是后宫预备军,她可不是。所以,习得那么多规矩干什么呢,她又不是跟她们一样,一辈子待在深宫里面。
在皇宫这座重金打造的大牢,她是有期徒刑。
安如沫近来与阮烟走得很近,时常到偏院来找她,与她谈姐妹之情,同时也将她学习礼艺的郁闷表情看在眼里。
安如沫是个很耐心的人,不厌其烦地开解阮烟,并陪在她身边,伴她习礼。
阮烟知道,她是立意要拿自己当跳板的,表面功夫自是齐全的。她的伪装一丝不苟,直到苏青禾被传召侍寝——
苏青禾比她们两个大一岁,又是正月出生的,生辰也过了,实岁已满,虚岁十五。
作为养了五年的秀女,身为皇家童养媳/妾,经过侍寝一遭,是凤凰还是山鸡,是龙还是虫,是正媳,还是小妾,即将见分晓。
安如沫终于坐不住,这厢也顾不得跟阮烟培养姐妹感情了,提着裙摆借口离去。
阮烟吐出一口气,心神有些恍惚,等到册封,便是尘埃落定。
行宫的苏姑娘今夜侍寝的消息,有如长了翅膀,瞬间飞掠出去,传遍阖宫上下。
侍候着苏青禾的一众奴才,抑不住激动欢喜,这一遭后,若主子能平步青云,连带着他们也将鸡犬升天。
是以,对于今夜侍寝,他们认真谨慎对待,做足了准备。
督察御史在宫里也是有人的,得到消息后喜得颤抖,等了五年,终于等来了结果,苏家的女儿能否飞天为凰,便看明日旨意了。所谓关心则乱,苏御史老谋深算,稳如泰山,亲自到坊间的宝香斋求得秘制香粉,然后托人送进宫去,并嘱咐,必须在侍寝前涂抹使用。
苏青禾还纳闷着,她祖父多沉稳的老人家,怎的犯得着亲自到那些小作坊里求香?难道这香,独特至极,非一般凡品?
瞧这白银雕刻的镂空花纹,繁复精美,倒是上档次的,只盼不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废品才好。
只一打开,无形的香气瞬间攫夺了她所有的呼吸,似花香又像果香,又似祥和幽静的檀香,糅合在一起,造成一种令人迷醉的香气……苏青禾这才正眼看待它,有了听小太监详解的兴致。
太监说,它名叫女儿香。花香代表女子的温婉,果香代表女子的甜美,檀香则表现女子的恬静。女子所有的美好,都融入此香中。
伺候苏青禾的婢女采晴惊喜道:“这香不愧为女儿香,主子您若是抹上了,皇上一定会被您迷倒!”
苏青禾咬住唇,直勾勾地盯着香粉,如果它真能迷倒所有的男人,那么……是不是也包括他?
她向来执着,不得到答案,绝不罢休。撞不到南墙,便不会回头。
听闻尉迟枫近来陪着小王爷学习骑射之术,常到进贤堂指教演示,苏青禾差人悄悄送了信去。
再忠心的宫人,亦不敢帮主子私通外男,自是满脸为难地拒绝。
苏青禾拼命地砸金子,她其实什么也没有,只剩可怜的青春和花不完的钱。
今夜她盛装打扮,不为侍寝,只为与心上人一见。如果他可以抛下一切与她私奔,她会感动,愿意折去十年的寿命来交换。
她身材较为丰满一些,穿上梅红绸裙,腰身紧束,艳比海棠芍药。
望窗外暮色一点点加深,交握于胸口的手渐渐收紧。
今日的她是阖宫的焦点,最受瞩目的存在,是以她的一举一动,皆受人关注。
她送去的信在半路被拦了下来——
身穿深蓝色斗篷,与暮色交融的纤瘦女子取出她全部的身家,与那小太监替换了信件。
与那尉迟枫同窗两年,安能不识他的字?她又是个聪敏的,胸中藏有一番心机,轻易把那武郎狗爬一样的字仿了个十足,造假蒙混,企图引蛇出洞。
原本,苏青禾托人送去的信,并未送到,原是那太监无能,蹲了许久也未能有接近尉迟枫的机会。许是尉迟枫认得他是行宫东厢的人,是以故意远离,不给他靠近递信的机会。
尉迟枫此举无可厚非,苏青禾是皇帝的人,自是要避讳的。
于是小太监揣着苏青禾的原信,怏怏回东厢复命。心想着苏姑娘的赏金是赚不到了,难免忧悒,不曾想,有人重金收买了他,天降横财的好事,诱惑难挡,不会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