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儿……你来了……”
张无夭施针的手顿住,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娘……对不起你……”
张无夭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当年的事,老夫人绝对知道些什么。
然而,说完这句话,老夫人就再也不说什么,只怔怔的看着张无夭。
张无夭心中着急,面上却不动声色。
一直到施完针,老夫人都没有什么动静,张无夭终于沉不住气了。
“祖母可觉得好些了?”
老夫人神情一怔,眼神恢复了清明:
“你是无夭。”
肯定的语气,看来她已经认出了自己。
张无夭虽然并没有见过这位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祖母,却并不意外她能认出自己来。
相顾无言,两个虽有血缘关系,却从未谋面的人,不,确切的说,在张无夭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祖母的印象。
她出生时,老夫人就将自己关进了后宅,再不理会外面的大小事情。
除了薛氏和张雪娇,并没有人能够到这后院里来。
即便是柳氏,和备受宠爱的张雪莲,也没能有机会见她一面。
张无夭不由纳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一个人如此决绝的把自己封闭起来。
张无夭知道,自己短时间肯定不能从她这里得到什么信息,是以并不着急,她不说话,她也不开口。
两个人就这么静坐着,画面竟出奇的和谐。
一连几天,张无夭都每天按时给老夫人施针,有时还会带一些消食养胃的药膳。
老夫人的身体越来越好,渐渐能坐起来就,张无夭便命人做了一张轮椅,天气好的时候就推着老夫人在院子里遛弯。
朝廷的局势似乎越来越紧张,张宜修回府的时间越来越少。
每次回来,他都携了一身疲惫,官袍都来不及换下来就往老夫人院里来坐坐,没一会儿就又出府了。
这样安静的日子让张无夭有一种错觉,好像这才是一个正常的家庭。
父慈、子孝。
然而同朝堂一样,平静的背后充满着汹涌的波涛。
“说吧,你这么尽心尽力的伺候我,为了什么?”
柳树阴下,老夫人眸光平静的注视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女孩儿。
一转眼,当初那个小奶娃娃,都出落的这么漂亮了。
像极了她的母亲。
张无夭将倒好的一杯茶用扇子轻轻扇凉递了过去:
“有个人想见您。”
她并不想直接亮出自己的底牌,否则自己永远都是被动的那方。
“哦?什么人?”
老夫人脸上终于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唯一的神情。
她没想到张无夭会这样说。
她不应该趁机对自己提些什么要求来吗?
“您见过就知道了。”
老夫人平静的审视着她,半晌才点点头。
这些年她什么事情都经历了,难道还怕见人吗?
“让她进来吧。”
秋红接到张无夭的示意,转身走了出去。
老夫人轻轻抿了一口茶,思绪被拉到了很远。
那年她也是这样捧着一盏茶递到了她的面前,她面带羞涩的喊她一声母亲。
“老夫人……”
突然,一个颤抖而沙哑的嗓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老夫人机械般的转过头,就见一个佝偻的身影蹒跚着冲她而来。
“扑通……”
青砖漫过的土地发出一声闷响,那人冲她嚎啕痛哭起来:
“老夫人……您……您……”
您了半天,却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老夫人睁大了掠带浑浊的双眼,努力辨认着:
“你……你是慧娘?”
老夫人看着面前比自己还要苍老几分的慧娘,一颗心剧烈的抽痛起来。
这是那个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吗?
“老夫人,奴婢是慧娘,奴婢……终于见到您了……”
老夫人颤抖的伸出手,两行热泪从面颊上滚落下来。
“你怎么成了这样?怎么成了这样……”
她反复询问着,似是在问她,又似是在问自己。
“傻丫头,为什么不来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来给你做主?”
张嬷嬷轻轻趴在老夫人脚边,哭的痛不欲生。
她不为自己的遭遇,而是为这些年没有陪在老夫人的身边,报答她的抚育之恩。
“老夫人,都是奴婢自找的,奴婢甘愿受罚……”
张无夭知道,有些话自己还不能听,带着秋红和小翠轻轻退了出去。
许久,张嬷嬷才拖着疲惫的身体退了出来。
她的身份不是什么秘密,张无夭想查自然查的到。
只是她也不理解,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相府女主子死了,老夫人闭门不出,连半是奴婢半是女儿的张嬷嬷都成了府里任人欺凌的下等奴婢。
“老奴多谢小姐。”
张嬷嬷对着张无夭伏跪在地,模样谦卑又真诚。
张无夭知道,是时候该跟她谈谈了。
“嬷嬷,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嬷嬷趴在地上的身子一僵,最终还是微微点头。
大小姐长大了,有些事情也该她知道了。
邛崃阁,张无夭静静坐在一张软榻上,对面的张嬷嬷已经陷入了回忆。
“你母亲是京城最有名的才女,家世好,人又漂亮。”
“那时候老爷来京城参加科举,阿贵跟着,走到半路却病了。”
“阿贵背着他一路求医问药,来到京城时兜里的信子也就用完了。”
“恰逢阮大学士路过,救下了老爷。”
“那段日子老爷就住进了阮府,阮大学士跟老爷一见如故,便想将家里唯一的女儿嫁给老爷。”
“于是,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老爷成了全大晟最令人羡慕的男子。”
“阮家在京城根深叶茂,正是因为托了夫人的福,老爷才没有被调去外地做京官。”
“那时候老太爷已经去世了,老爷便将老夫人接来了京城,可老夫人不习惯这里的生活,便不怎么出门。”
“原本老爷夫人琴瑟和鸣,夫人也很快有了身孕,可有一日,老爷突然就要纳妾。”
“张家家规,无论贫富,男子不得纳妾,女子不得为妾,老夫人自然不愿意……”
第174章 来个摸头杀吧
“父亲突然要纳妾,我母亲和阮家就没有说什么吗?”
张无夭疑惑不解,当年的张宜修只不过是一个新科状元,没有任何背景和依仗,怎么敢纳妾?
张嬷嬷微微摇头:
“没有,夫人表现的很平静。”
张无夭眉头微微拧了起来,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老夫人气极了,从此就更不出门了。”
“不过,她还是担心夫人肚里的孩子,那毕竟是张家的第一个血脉。”
“所以,就把我派到了夫人身边。”
张嬷嬷声音渐渐染上了哀伤:
“我万万没想到,老爷和夫人并没有外人看起来那样和谐,夫人经常会自己一个人默默流泪。”
“那时候老爷也不爱到夫人房里来了,总宿在柳氏那里。”
“但是夫人从不让身边的丫鬟告将这事告诉阮家,老爷在阮家的扶持下一路风生水起。”
“我原以为老爷和夫人只是闹了些矛盾,过些日子就好了。”
张嬷嬷声音陡然急转,脸上也现出惊恐的神色来:
“没想到,老爷竟然要给夫人喝打胎药!”
打胎药?
张无夭心头一紧,原来这打胎药不是柳氏下的,竟然是张宜修?!
“你怎么知道是父亲下的,难道不会是别人吗?”
张无夭仍不死心,张嬷嬷神色却越发凄惶起来:
“原本奴婢也不信,索性夫人胃口不好,喝的不多。但那一日奴婢去给夫人端茶水,亲眼看到老爷在夫人茶里下药!”
“若是其他的补药呢?”
张嬷嬷颓然的摇摇头:
“奴婢没敢告诉夫人,自己偷偷带去给大夫看了,确实是落胎的。”
张无夭一双拳头紧紧攥了起来,俗话说虎毒还不食子,他怎么可以这么狠毒?
“那母亲没有落胎,他就没有怀疑吗?”
“自那之后,但凡夫人身边的东西,我都小心查验,这事自然也瞒不过老爷。”
“老爷也责罚过奴婢,可,奴婢看着夫人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终究无心不忍。”
“最后一次,奴婢倒掉了老爷送来的药,被老爷亲眼看到了。”
张嬷嬷自嘲的笑了笑:
“从那以后,奴婢便不能守在夫人身边了,奴婢终究没有护住夫人……”
张嬷嬷越说,心头越是酸涩,眼泪扑簌簌落个不停。
“奴婢再听到夫人的消息时,便是她难产去世了……”
呵呵……
难产……
张无夭不由苦笑,这么明目张胆的加害,她怎么可能是难产去世?
张无夭看着面前苍老的女人,她还没有薛氏大,却已经被折磨成了这样。
仅仅,是因为她的衷心,她的善良……
“嬷嬷,无夭多谢您的庇佑!”
张无夭站起身,恭敬的朝张嬷嬷鞠了一躬。
虽然她不是原主,但也正因她的护佑,她才能有机会到原主的身上来。
张嬷嬷惶恐的站起身:
“小姐!使不得!您这样折煞奴婢了!”
“嬷嬷,今日起,您就住到这邛崃阁,谁也不敢拿您怎么样!”
张无夭轻轻扶起想要下跪的张嬷嬷,掷地有声。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张嬷嬷为了原主做到如此地步,她占了原主的身子,也该替她做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