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做到这一步吗?”夏油杰有些震惊,他第一时间的想法是,“如果这一步能扩散到普通人身上,是不是能在本质上根绝咒灵的诞生?”
“如果有一天我能做到全天候开启全球范围内的领域,那么杰的想法就可以实现。”织田海音似笑非笑地说,“不过,目前是做不到的。为了让杰的负面情绪在脱离领域之后仍然不会增长,我用了一个取巧的手法。”她抬手搭在少年端着茶杯的右手上,指尖示意着那麦色的修长手腕上多出的一条手链,“看。将这个在概念上与杰的灵魂等同,就能让它代替大脑存储杰每时每刻产生的负面情绪。到达一定极限之前,杰再将里面的负面情绪提炼成咒力就好。”
说白了,织田海音只是简单地在情绪与大脑之间添上一道过滤网,以此来规避极端情绪对大脑神经的负面影响。
异想天开的想法,因为涉及到虚无缥缈的灵魂领域,即使在传承悠久的咒术界也没人能做到。也只有织田海音能依靠自己完全不讲道理的领域术式直接将其实现了。
“真厉害啊。”夏油杰真心实意地说。在他看来原本的海音就很强,但这次分别之后的再次相遇,领悟了领域的她似乎已经强到不讲道理的地步。只要有足够的咒力,在她的领域中还有谁能是她的对手?哪怕是悟恐怕都不行吧。
即使自身在这个时代也是大有收获,但夏油杰依然觉得自己有些落后了。
虽然这样想着,心中却没有一点忧郁的情绪。他沉默了一会,垂着的视线看向自己手腕上精致的手链,纯银的链条,中央簇拥着一颗色泽温润纯净的白珍珠,造型非常眼熟。因为犹豫的情绪也消失了,他直接问:“说起来,海音和悟手腕上似乎同样的手链。是在哪里买的纪念品吗?”
“之前战国时代和悟出去玩的时候遇到了河边群聚的蚌精,那些小家伙们产出的珍珠不仅美丽,而且都是非常优秀的咒具材料哦。”织田海音兴致勃勃地回答,“可以承受很多特殊的力量,也可以直接在上面刻画术式,总之就是很方便。”
夏油杰闻言抬起手臂放在眼前,就着清丽高悬的月光观察着这一颗白珍珠。
就如同织田海音所言,夏油杰能清晰感觉到自己与珍珠之间的联系,两者犹如一体,这种程度的紧密联系仅仅是靠着海音的一个念头就实现了。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他看到白珍珠表面多了一圈肉眼可见的黑色纹路。
“等到全黑了就要开始提取咒力了。”织田海音对这明晃晃的新出炉的负面情绪神色自若,指着它认真地说,“提取的过程中如果还是能感受到的负面情绪对大脑的侵蚀,杰一定要和我说,我会再改进的。”
“已经能做到这一步的话,为什么不直接斩灭根源呢?”夏油杰沉默了片刻,笑着叹息,“说实话,这样过度的关怀让我有点不适应……”
准确地说,是觉得恶心。生理心理都有的那种,虽然心理上的表达不出来。
对于依靠负面情绪起家的咒术师来说,这样温柔关怀的方法简直像是追着孩子喂饭,是很温暖没错,但这种温柔,应该是对弱者的限定!
什么时候,他需要用到这种逃避的方式了?他在海音的眼中,已经弱小到这种地步了吗?!
但夏油杰就是没办法对织田海音口出恶言。
即使换了除她之外的任何一个人胆敢这样玩弄他的情绪,早已经被他操纵咒灵碾碎了。
他唯独没办法对织田海音生气。
“没办法,做得太过分的话,杰就不是我认识的杰了啊。”织田海音针对他的疑惑,给出了真心实意的微妙回答,“对于敌人怎么玩都无所谓,对杰怎么可能这样,会把你弄坏的。”
夏油杰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变得有点奇怪,明明心理上没有半点波动,手却猛然握紧了,用力到手背上青筋绷起的程度。
“抱歉啦,我就知道杰会生气。但是绝对不是小看你的意思哦!”织田海音观察着他的举动,扁了扁嘴,罕见地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这之后随便你怎么发火都好,但是现在,请保持这样的状态吧。”
少女的声音轻得像是飞鸟掠过水面的微澜:“我的话,对杰站在哪一边都无所谓。无论是正论的咒术师,还是杀人的诅咒师。所以,本来没有多管闲事的必要。但是……继续这么下去,杰会后悔的。”
她的语气如此笃定,就像是早已预见了未来。
无论是因为被环境染黑,还是因为过多无法宣泄的负面情绪而疯狂到何种程度,夏油杰都不适合站在黑暗的那一方。织田海音幼时在战后的横滨见过很多真正失去一切的绝望之人,上学时期因为国木田独步的缘故而被牵扯入苍王的事件,亲眼见证过纯粹的理想主义者的悲惨落幕。
怀抱着正义理念之人很多时候越是纯粹,越是容易受到摧折。
织田海音并不想在夏油杰身上看到这一幕。她甚至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前就已经有意无意地带着少年进入了咒术界的黑暗面,见证过人类的多样性。
如果不是薨星宫的那一场意外,杰应该会有充足的时间进行观察和思考,最终找到自己愿意为之奉献的理想或者目标,但在他的思想真正成熟之前发生了太多的意外,和同伴的分离、还是孤身一人在平安京的祓除经历、芦屋道满的纠缠、诅咒以及与同伴们相遇之后遭到的狗粮打击……
在他真正做出思考之前,外界的恶意根本不愿意给他继续发育的时间。
那么,这就应该由织田海音来给。
什么平安京的黑暗、什么阴阳师的暗面、什么藏在幕后的芦屋道满,织田海音都会全部解决。
这也是身为幼驯染的义务。
当然和悟的恋情就没办法了,希望杰能早点接受现实。
夏油杰自然不知道自家的青梅小脑瓜里转动的诸多念头,但他在织田海音面前实在是习惯了退让。
在少女自觉限定了时间以及恳求的目光之中,他甚至能感觉到身体上传来的不适反应都在迅速消褪。
至少面对少女真诚的关心,他应该是受用的。
心中浮现的温暖情绪并没有因为术式的原因消褪,而是顺利地传达到大脑,让少年不由自主地微笑。
真可怕啊……这个术式。
“对了杰,饿了吗?”织田海音算了算时间,构筑出一份荞麦面以及解渴清凉的酸梅汁,装在小托盘里推了过去。
“谢谢海音。”夏油杰神色自然地接过,低头吃了起来。
织田海音就端起一旁的茶壶开始给自己倒茶。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一人吃饭,一人饮茶,各做各的事情却丝毫不显得尴尬。夏油杰不知怎地,突然回想起自己原来的家。
在织田海音刚出现的一年里,两人大多数时候的有限相处都在他的房间里。
在逐渐放下戒心后,那时候带带着婴儿肥的黑发少女会霸占他的床午睡、会抢他的书桌赶作业、会在离开之前带上特产礼物;有时也不回去,两人熬夜悄悄地打游戏通宵……
夏油杰枯燥而孤独的日常因为有她的存在而变得充满色彩,每天清晨时心中泛起的期待、打开衣柜时不明的躁动和羞耻感、见到有名的甜品店就买一份招牌带回家的习惯……
他在转学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怀念这段时光。
加入咒术高专之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无论是对夏油杰,还是对织田海音来说。
咒术高专是个不错的地方,他也交到了真正能够沟通交流的同学。但单纯的学校背后的真正的咒术界远没有那么积极向上。
作为天生的咒术师,他彻底脱离了正常人的世界,迈入一个充斥着负面情绪的疯子、可怜挣扎的弱者与躁动的野心家的世界,术式在短时间内获得巨大成长,代价却是心底不断淤积的糟糕情绪。
他在这里见证了海音的另一面,无论如何都想要守护她、帮助她,却总有种距离她越来越远的预感。
在海音入学后也是如此。
原本作为彼此唯一的幼驯染,此时却无法避免地被两个同学分散了注意。无论是五条悟还是家入硝子,似乎都轻易获得了织田海音的认可,成为她接纳的对象。
现在想来,有些事情似乎从那时就有所预兆。硝子也就算了,悟那种烂性格,居然也能被海音接受。也许就预示着,他对于海音是不同的吧。
“悟去哪里了?”夏油杰吃完面,收拾好餐具,语气平静地问。
“去找芦屋道满了。”织田海音正托腮看着窗外的月亮,闻言语气同样平淡地回答。
“道满死了之后就解除术式,好吗?”夏油杰点点头,语气温柔地和少女商量。
他无论如何都习惯不了,在和少女说话的时候,心中空荡荡的感觉。即使活着,也像是死了一样。
“就这么不喜欢吗?明明应该会很舒服呀。”织田海音鼓了鼓脸颊,迟疑了一下,“那好吧。”
她大概猜到是出于这个年纪的男子高中生特有的自尊心。仔细一想,这样的夏油杰才合理。这家伙性格再温柔,也少不了那份强大的力量带来的骄傲。
从庭院吹来的风带着草木的香气,月下两人的影子靠得很近,夏油杰专注地注视着自己身旁少女纤细的影子,语气带笑地感慨说:“你变了很多呢,海音。”
“……是吗?”织田海音眨了眨眼,并没有否认。
“过去的你,更骄傲自我一些。”夏油杰说,“最频繁的时候明明每天都能见面,我却总觉得你随时可能一去不回。无论什么时候玩腻了咒灵的游戏都不奇怪。”
无论是织田海音明目张胆寻求刺激的态度、还是聊天时从话语中透露出的对家人的重视,都将少女的玩家心态表露无疑。
就像是一团抓不住的风,又像是养不熟的猫,总而言之,只有她愿意表露亲近的时候才能靠近。一旦过于纠缠,也许会立刻跑掉。
正因为这样的认知太过根深蒂固,夏油杰无论心中有多想抓住她,表露在外的言行总是克制的。
但五条悟的成功,却深刻打醒了他,让他意识到了一些东西。
“现在才发现,真是遗憾啊。”夏油杰说,“从什么时候起,你变得像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一样。”
“咒术界很有趣不是吗?”织田海音笑了,“从禅院开始,采用各种办法将那些没趣的高层排除,可以算作是另外一种游戏,和你们一起组队祓除咒灵,在间隙中寻找乐趣,也是和之前独自行动的时候不一样的有趣体验。”
“禅院的事情真的吓了我一跳。”夏油杰叹了口气,“那时候我真的相信你所拥有的是异能力。但后来绫小路清隆告知,才察觉你原来本就是属于这个世界的。”
“我没有骗你啦。我也是禅院找上门才意识到不对劲的。”织田海音露出不赞同的眼神,补充,“而且,禅院对我根本什么都不是,我认定的家可不在这里哦~”
“说到这里,还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你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不是吗?”夏油杰的表情疑惑,“我记得最开始的时候,你还惦记着学校的学习,每晚玩够了都要回家。在入学咒高之后却几乎整月整月的不回去。对你来说,这个世界的分量也在不断加剧啊。”
“有一点是这个原因吧。但是,”织田海音微微皱起纤细修长的眉,认真地说,“现在回想起来,果然很不对劲。每一次当我想要回去的时候,总会出现一点意外的状况将我留在这里。”
夏油杰坐直身体:“不是因为有悟在,来我的房间不方便吗?”
“不是哦。”织田海音语气平静地说,“像是有人蒙住了我的眼睛和意识,不,不像是人,简直就像是世界的恶意嘛。”
“你怎么没和我们提过?”原本只是闲聊,没想到意外炸出一个劲爆情报的夏油杰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我是在离开那里之后才回想到的啊。不过没关系啦,杰不用担心。”少女露出矜持而自傲的笑容,“就算我不回去,我的家人也会来找我的。”
虽然说被当成玩嗨了之后不肯回家的小孩子有些丢脸,但织田作肯定会来找她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而一旦织田作要出动,某个织田家绑定的大号问题儿童肯定会跟着想办法凑热闹的。
夏油杰凝视着她:“他们也有你这样的能力吗?”
“没有,不,但是太宰的话,总觉得那个人什么都做得到。”织田海音一脸认真,“虽然性格上完全不值得尊敬,但是在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上,我相当信赖他哦。”
在少女明亮清澈的眼眸中,夏油杰逐渐理解一切。
他忍不住勾起嘴角,突兀地问:“所以,你会跟着他们回家,不会为了悟留在这里吗?”
“怎么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织田海音偏过头看着他,有些不耐,“当然不会啦。”
她斟酌着分析情况:“解决完你的事情之后,我们很快就会回去的。薨星宫那边天元算是解决了,回去之后虽然需要接手失去天元结界的咒术界,但因为绫小路君在,我们原本制定的与政府合作的计划一定已经施行下去了,所谓的三刻构想已经具备了充分的条件和土壤,只需要我们再将一些麻烦的特级咒灵以及这次事件中冒头的高等级诅咒师清理一遍,再把甚尔丢去充当诅咒师的王,这个游戏差不多就此完结了吧。”
织田海音对绫小路清隆有充分的信心。
也正是因此,她对咒术界之后的发展路线没有太多的兴趣了。
而咒灵再有趣,也要和现在的实力相比对。
见识了不同时代的咒灵强度,对于当初的织田海音来说相当新鲜刺激的世界,对于此刻的她来说已经不够看了。
真要算起来,那些还不如和悟玩亲亲来的有趣。
对于织田海音的计划,夏油杰毫无疑义,但他忍不住问:“那悟怎么办?你准备和他分手吗?要将他丢下吗?”
他像是早就存了一肚子的疑问,看着织田海音的眼神,带着迫切渴求答案的味道。
“杰你的问题好多诶。”织田海音有些不满地嘀嘀咕咕,但因为自己先做了惹怒人家的事情,这会只能还算配合地给出答案,“那不是什么问题啦。无论是我还是悟,都已经拥有了跨越世界的能力。即使不在一个地方,想见面的话,也不是什么难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