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畔心下纳闷,她也算是府里老人了,怎么不知道规矩?这会儿从内寝出来,手里也没拿换下来的衣裳啊……
这份疑惑越来越大,她脚下甚至有些犹豫,害怕进去之后看见她最怕看见的场景,到时候可怎么办才好……
然而逃避不是办法,倘或真有什么,不也得硬着头皮面对吗。
她横下心,转过岫玉屏风,床前的帘幔半开半合着,见李臣简只脱了罩袍,穿着衬衣侧卧在床上。她忽然便松了口气,还好,一切并不如她设想的那样。
她走过去,轻轻登上脚踏看他,大概因为窸窣的衣料摩擦声惊动了她,他回眸一顾,“夫人……”
云畔嗯了声,“公爷是吃了午饭才睡下的吗?”
他慢吞吞转过身来,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随意用了一口。你回来多久了?”
云畔说才回来,然后便见他神色微顿,朝屏风方向望了一眼。想来先前他也察觉帘外有动静,却以为那是她吧!
可他并没有说什么,仿佛无事发生一样,只是饶有兴致地问她今日的见闻。
云畔自然也不会提及刚才撞见藕儿的事,坐在床沿上,娓娓同他描述何啸父母如何大闹舒国公府,一面叹息着:“何啸死了,据说是淹死在城外运河里的,果真是报应啊。”
李臣简听了不过一笑,“也许吧。”
既然她回来了,觉自然是睡不成了,起身挪到外间去,看她煎秋梨熟水,又预备了栗粽和澄沙团子,让他再吃一些。
很奇怪,两个人闲谈近日的见闻,连外面的局势怎么样他也不和她讳言,但就是刚才的那件小事,两个人却都默契地闭口不提。
素手捧着色泽浓厚的建盏,她低头抿了口熟水,心里还在来回掂量,隔了好半晌才道:“我跟前伺候的箬兰,早前在乡下和人定了亲,这几日郎子来瞧她,每常匆忙见上一面就得回内院来。我想着,心里有了打算的人,只怕留不住,可她的身籍又不由她做主,不知公爷怎么看?”
李臣简慢条斯理吃点心,随口道:“身籍怎么样,全看家主的意思,要是放了恩典让她嫁人,也不枉主仆一场。”
云畔颔首,“我也是这么想……”说罢转头看向外面庭院,喃喃道,“院子里的女使们都大了,将来终要出去的,回头把那些年纪小的调理起来,拨到跟前,也是一样使唤。”
第74章 预备姨娘。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整顿内宅,便先从续昼做起。魏国公府的下人不少,女使加上外头买进的粗使,统共有八十六人之巨。
其实主家算上两位姨娘,只有七人需要侍奉,每个人身边又有亲近的女使和婆子,实则是用不着那么多人的。年长的放不出去,年幼的调理不出来,人就越囤越多,势必会引得部分人不满。
云畔下了令,命姚嬷嬷挑出八个聪明伶俐的,从琐碎的清扫庭院,端茶送水学起。那些女孩子大抵都是家生子儿,十二三岁的年纪,看着高门之中的富庶与规矩长大,眼皮子不浅,行动举止也很得宜,稍微加以点拨,就可以搁在跟前使唤。
云畔坐在廊亭下,初升的太阳斜斜照过来,在那仪态庄重的身形上撒下一片柔和的光,当家主母眉目如画,一颦一笑像飞了金的菩萨。她看着嬷嬷指派小女使们清理院落,伺候花草,那些孩子的行动有超出年龄的稳重,就算有时急进些,她也不生气,有耐心温和地指导她们。
箬兰奉上了一盏香饮,知道院子里连日调理女使,是为了成全她。心里有好些话,不知道怎么对云畔说,只是退到一旁欲言又止地望着她,好半晌才问一句:“夫人觉得适口吗?要是不够甜,奴婢再给您添一勺蜜。”
云畔说正好,转过头来瞧她,见她犹犹豫豫的样子,笑着问:“怎么了?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箬兰把头垂得愈发低了,嗫嚅道:“我跟着夫人来到这府上,原想一辈子侍奉夫人的,不曾想最后弄成这样。我心里臊得慌,这几日吃不下睡不好,愧对夫人的厚爱。”
箬兰是十二岁上因家道艰难,被父母卖到舒国公府的,到如今已经第十个年头了。那时明夫人没有盘查,并不知道她与表兄订过娃娃亲,这些年看她老实能干,便钦点了她陪房,让她伺候在云畔左右。
原本以为时隔多年,那门亲事早就不算数了,谁知那位表哥在衙门谋了个书吏的差事,知道她在魏国公府上当差,便经常借着亲戚的名义来瞧箬兰。毕竟有亲事牵连着,一来二去的,箬兰也动了心思,只是不好和云畔明说,最后想了个法子通过檎丹,委婉地透露给了主子。
这件事云畔知道了,必定要慎重地考虑,一个人若是有了去意,绝不能强留。这院子里全是女孩儿,万一箬兰做出点糊涂事,一则于她名声不好,二则怕带坏了其他女使。
恰逢这个节骨眼上,又出了藕儿不经传召私入内寝的事,两下里一碰撞,就愈发让她打定了放人的决心,顺便从这件事上起个头,府里人员好作调整。
箬兰不知道她的深意,只是一味觉得对不起她,云畔宽宏笑道:“你在西府上伺候了好些年,如今到了年纪,又有幼时定亲的人在等着你,就算出去,我也不用为你操心了。”边说边扫了边上侍立的藕儿一眼,“府里的规矩是该变通些,不光是你,往后家生子除外,凡年过二十,有了打算的女使我都不会相留。到底人这一辈子只有短短几十年,前头的功劳大可换取以后的自由,倘或平常伺候得好,我这里还预备回乡的盘缠,放她们回去和爹娘团圆。”
这话要是搁在一般的人耳朵里,势必觉得主母仁慈,自己勤勤恳恳干上几年,还有回家的指望。可要是搁在心虚之人的耳朵里,那就是另一番值得咂摸的况味了。
云畔看见藕儿脸上一阵发红,神情也有些不自然,越发断定了自己的猜测。
女使逾越,生出非分之想,最是不可饶恕。先前自己还编出个欲图爬床的锦儿来吓退了曹家母女,没想到最后居然来了个藕儿,弄得自己生了好几日闷气,夜里辗转反侧,连觉都睡不踏实。
箬兰对她满怀感激,抹着眼泪道:“能跟在夫人身边侍奉,是我的造化,夫人菩萨心肠,我本以为您会生我的气,我这么不识抬举,回头在西府夫人跟前也不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