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北却微微摇头:“不是的。若说你是樵夫,那我为采药人,我们都要去采摘和破坏一些花木药草。可正是因为我们对它赖以生存,所以我们知晓如何保护它。山上花木药草自有一套章法,有些杂质和劣质,是很正常的。也许你发现一些树木,一些花草被我们采走而留下了一些痕迹,不用担心,那只是阵痛,只是他们在自我……排毒。”蔺北想了下想到了这个词:“对,就是排毒。那些阵痛,都是为了排毒呢!”
刘偶书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蔺北姑娘,没想到你有这般巧思。只不过这话难免有自我洗脱的嫌疑吧?”
蔺北有点不好意思,实际上她说道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也许,也许有一些吧……”
刘偶书却很真诚地看着她:“可我还是要谢谢你。”
蔺北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我说啦,你本来就学识渊博嘛。”
她说错了。
刘偶书心想。他真正想要谢谢这个姑娘的,不是那句学识渊博,这句话他以不知多少形式听过了无数次。
在他年幼时抱着书本埋头苦读,镇定自若地朗读着论语孟子诗经时赞赏嫉妒的语气,在听说他身为秀才却只是县尉时感慨的语气,不解的语气,在他成为樵夫之后嘲弄讽刺的语气,他已见怪不怪了。
他真正想要感谢的,是这个姑娘仿佛醍醐灌顶的那句:那些阵痛,都是为了排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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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连续一周没有听到那恼人的声音之后,谢青容可谓是精神焕发,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用一种精神十足语气说道:“好,做的不错。”
说完他深有体会地说:“睡一个好觉可真是不容易。”
蔺北嘴角微抽,眼睫毛微动,眼皮下的黑色已经有点沉重,完全和谢青容调换过来的姿态。与谢青容相比,这几周她是真忙,毕竟要兼顾药物,小孩看护以及家里,已经很久没有睡上好觉了。
此时事情终于尘埃落地,她一下子放心下来,看着正午挂着的太阳,想着此刻去小憩一下倒是挺好。
于是她向谢青容请示。
反正平日也没有什么事情,再加上谢青容此刻心情好,十分随意慷慨地准了:“去吧。”
蔺北打着哈欠就要进屋。
“等等。”谢青容叫住了她。
蔺北扭过头,疑惑地眨了眨眼。
谢青容看了下他的脸,温润的面容下,是他沉思的目光:“倒真是憔悴了啊。”
他轻声说。
“啊?”
他微微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顿了顿,又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摆了摆手:“你且休息去吧。”
蔺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到底没说什么,只回复了一声:“好。”
她朝着自己的屋内走去。
在她正式搬进来的时候,谢青容曾经十分豪爽地指着二楼的空房让她随便挑一间,只要不是最左边的那个房间便好,因为那是他的房间。
蔺北却拒绝了,观察了一周,她最终选择的是厨房旁边的那个房间内,也就是她生病时待得那个房间。
蔺北这样选自然是有原因的,一来,对外虽说他们是兄妹,但蔺北知道不是,所以自然得避嫌;二来蔺北还有其他的打算。
这客栈虽然有些破,但修缮一番应该可以继续营业,眼下她所剩的钱不多了,谢青容又常喝酒,却又不经营,蔺北着实不知道他的钱是从那里来的。
不过也不是她能问的了。
现下两个人一起生存,又有客栈摆在这里,蔺北没必要搁置着它不用。
所以这二楼的客栈能少用则用吧。
眼下最困难的时候已经度过,即使即将入秋,万物都开始凋零,可她毕竟已有所依。
第10章
这一日天气有些冷,吃过晚饭后,蔺北收拾完之后,将温好的酒和一壶不知道什么的东西放在了谢青容的面前的。
她将酒递给他。
谢青容接过,先是闻了闻,一打开壶盖,浓郁的酒香就溢了出来,正是他最常喝的那娘家酒坊的酒。
只不过……有点不一样。
谢青容挑了挑眉:“怎么了?有事求我。”
蔺北笑了笑,从他手中接过酒壶,然后倒在酒杯里,清脆的水声响起,她说道:“上次我上山采天子蝉花时,恰巧也看到了一棵枫香树,枫香树叶研磨炖煮之后,味道微辣,但是再晾晒几日,便可以减轻这辣味,甚至还带了些香甜。我这几日尝试了一下,将这处理好之后的枫香树融入在了这酒中,你试试看如何?”
她面目温柔而又柔和地讲着,语气不慌不忙。
谢青容的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随后移到酒杯里,饶有兴趣:“好。”
他修长的手拿过酒杯,轻轻地转了转,杯中微微泛了荡漾,浓郁的香甜溢了出来,虽和以往的娘家酒坊相似,但是细品之下,还是能微微地品出差距来。
一入口,才知道这酒的妙处。先是带着那娘家酒坊特有的辣味,但是这味道绝对不长,因为紧接着便有一种淡淡的香甜味溢满口中。
这味道并不像是之前的辣味那般浓郁,只带着一缕悠长的气息,仿佛是置身于迷雾缭绕的果林之中,可以感受的到那香气,但你得用更长得时间去体会。
“好酒!”
谢青容高兴地一饮而尽,只需要唇齿留香,将空酒杯放在蔺北的面前,眼神却直瞪瞪地看着酒壶,意思不言而喻。
蔺北笑着说:“不过这酒得慢慢品,且不可像以前那样对着酒壶喝,会伤胃的。”
“……那好吧。”他有些不舍地看了酒壶一眼,随后不由得看向了给他制酒的人,默默地看上了两秒,才笑道:“你会的倒是挺多。”
蔺北微微笑:“为了生活而已。”
“你曾用这个赚钱?”他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
“这个并没有。”蔺北朝酒杯里给他倒了些,不咸不淡地开口说道:“生活,一为生,二为活。有些才艺是为了赚钱生存,而这个则是为了活,活得有滋味,以至于不让自己太过无聊苍白。”
谢青容从她的手中取过那杯酒,照着之前的动作轻轻晃荡,闻言倒是笑了笑:“那如今你来了,我这过的苍白的人,岂不是能够沾沾光?”
蔺北笑笑,将另外一壶拿过来:“我这里还有两个东西,但是我不知道该讲它划分在生,还是划分在活之中。”
“哦?怎么说?”
谢青容放下酒杯,看了过去。他们坐在的是客栈的窗边,屋外是昏沉沉的日光,让人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他整个人懒洋洋的,就那样目光慵懒地,用乌黑润泽的眼神地看着她。
蔺北手微微一顿,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她打开壶盖介绍到:“昨日我想再去找找天子蝉花碰碰运气,倒是挺幸运,竟然又找到了一朵,只可惜这朵已经有了枯萎之势,刘家那边应该不需要了,我想了想,配合了一些糯米,枸杞,干乌梅,红枣以及木槿花,可以安神,也对胃有好处,你可以试试。”
谢青容目光些微带着点复杂地看着蔺北。
他让蔺北留在这里是看她无处可去,索性帮了一把。没想到最终还是她来费心照顾她。
这个姑娘,似乎比他想象中要温和坚强很多。
想要这里,他目光有些温柔,端起来蔺北为他特制的“安神药”,喝了一口,有酸甜之气弥漫在嘴边,但并不浓郁,紧接着感受到的便是唇齿上的糯米香气。
谢青容用勺子喝了一口,待静静地品尝完那香气之后,他的眉眼都舒展开了:“不错,还有一个呢?”他想了想,点评了一下:“这个应该算是活。”
蔺北不置可否,取出了第二件东西。
小小的,仿佛蛋壳一般的小瓶子,淡淡的棕黄色,上面有一个木塞子,将塞子打开,蔺北将瓶子放在他的面前,问道:“这便是我的第二个问题。”
她解释道:“这个蛋壳陶是我父亲偶然间得到的,平日里一直放在窗前,一日他外出回来时却发现里面不知何时掉落了一只蝉,卡在了其中,怎么办也无法取出来。你可有何办法”
说这段话时她仍然面目还算温和,可眼中分明隐了些凌厉和期待,紧紧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
这个可能是父亲口中所说,可以解开他心中谜题的人。
如果无法解开,她即使是死,也无法安心。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谢青容,垂在衣侧的手有些颤。
漆黑天幕罩下,白日喧哗的人声都一下子停了下来,可万物都阴阳,世间扭转,微弱的虫声渐渐地响起,月亮隐在浮云之后,微弱地从半开窗户下投进来一扇有些微弱的光。
光影交杂,若隐若现。灯火如豆,微弱的烛光流泄出些许,仿佛一道屏扇,将他的脸上的神情半遮起。
谢青容手执起蛋壳陶,拿在手中有一种鸡蛋立于刀尖之上的惊慌感,因为它看起来是如此易碎,这只蝉能够钻进去……只能说蝉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与花相遇成蝉花,蜕变之后金蝉脱壳,就连看似废物的蝉蜕也被贵族们当成宝物,死后放进口中,期待一种重生。
现在……误入蛋壳陶之中的蝉……
他试探着说:“假如放些润滑的东西,是否可以?”
蔺北轻轻摇摇头:“如你所见,这个蛋壳陶瓶肚大些,瓶口很小,想要取出并不容易,我父亲早就想过你刚才说的那个办法,只可惜一直没有成功。且这蛋壳陶是别人赠送给我父亲的,不可轻易损坏的。”
她这样一说谢青容便明白了,蛋壳陶是不可损坏的,也不可直接将蝉取出。想了又想,他又问:“不然将蝉……变碎些?”他挑了一个稍微温和一点的说法。
蔺北抬眸看了他一眼,有些不适,眉头一蹴:“你说的这个办法我……我也想过,只是,只是我也试了试,发现极容易损坏蛋壳陶。所以……”
“哦,这样啊……”他拉长语调,想了想,突然眉梢一动,便将蛋壳陶放下,便悠悠地说道:“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
“什么?”蔺北有些急切地追问。
谢青容唇动了动,勾起一丝浅笑:“等。”
“等?”蔺北不解道。
“对。就是等。”谢青容自信地说道:“既然为陶,便注定可以经过漫长岁月,可是一只蝉不会那么久的,再等待一段也许它就会自己变成粉末,所谓尘归尘,土归土,就是这个意思吧。也许……”他深深地看着蔺北垂目的样子,说道:“你的父亲是希望你能够好好活下去。”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相依为命的亲人去世后,也许她父亲早就意识到以蔺北的性子可能会独居山林,青灯医书,聊此残生,所以特意想要给她一个好好活下去的暗示吧?
真的是这样吗?蔺北心里不知道。
她心里着实觉得这个答案不怎么特别对,但是仔细想想又似乎觉得挺有道理,相比较其他的办法,用时光来抹平一切似乎是最好的安排。
她得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所以,爹爹,你让我拿着这个东西来找这个人,真的是为了这个答案吗?这个答案……我不信你想不到。既与你以师徒相称,你又为何不主动来找他?
你,到底是谁?
夜默,唯有虫鸣微弱回应。
窗扇半掩着,蔺北穿了一身素净的淡绿色女装,将门窗打开,外头是艳阳天,有日光洒进来,温馨宁静。
谢青容自楼上下来时看了一眼窗外的大太阳,叹道:“今日倒是好天气。”
蔺北点点头,昨日她思索着事,睡得晚,今日也起的比平日里晚了些,所幸还是比谢青容早起来些。将饭菜端上来,两人用餐。
都是清粥小菜,但蔺北做的比谢青容做的好吃多了。
谢青容是个很捧场的人,不由赞赏道:“ 蔺北,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蔺北淡然地微笑。
谢青容边吃边聊天:“你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你也看到了,我这里虽说能为你提供一个暂避之所,却实在没有多余的钱财。别看我之前还能勉强喝点酒,那都是之前我帮过附近酒楼家人的小忙,眼下那恩情已快被我消化完了。”他便说着便感叹似的摸了摸肚子。
这个蔺北是知道的,自从她来到这里,做饭的食材最初都是由谢青容出的,但是没过两日,他明显捉襟见肘了,蔺北便没在主动要,将每次谢青容给了那散碎铜板,再拿出自己的积蓄,这才度过这段时间。
蔺北倒是没有什么怨言,毕竟谢青容肯收留她就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须知出门在外,吃住最花钱。
眼下省了住的费用,只需要将吃的费用平摊,自然压力减轻不少。
但依照他们两个的积蓄而言,蔺北知道这样的日子撑不了多久。
“什么恩情啊?”她问。
蔺北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既然以后相处,还是尽量熟悉一些为好,只是不知他会不会觉得这样太过唐突。
“也没多大事,就是我刚来的时候,曾当过附近一家酒楼掌柜小儿子的教书先生。”
蔺北着手没有想到这个回答,闻言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教书先生?
也许是蔺北的神情太过明显,谢青容嘴角微抽:“这么惊讶?”
蔺北老实点头。
“……倒是也不是什么大事,生活所迫嘛。”
他倒是也大大方方的承认,手里的折扇微动,脸上的神情带着几分坦荡:“说起来,还有几分怀念。我当时是教那小子蒙学,目的在于以养其性情,可惜和他父亲理念不和,所以就走了。”他说起来语气很轻松。
蔺北却听的了然。
蒙学,是专为学童编写或选编的课程,在一些书馆、私塾、村学中进行启蒙教育,但并不包括《论语》《孝经》这类科举必学的东西,所以在这小地方,倒是也不受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