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此次闭关,我早已有求死之意。我这辈子积恶过多,不求福报,唯求一死而已。”
“死在你手上,也算是因果相报,我死而无憾了。”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灵旭有些耐不住了,道:“我需要真相!”
“好,你听着,这些……就是真相!”
玄武使闭上眼,隐有泪花渗出,开始了对往事的回忆。
“我和医圣,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曾经,我们是最好的伙伴,彼此信赖,亲密无间,大概,就如同你和灵枫的关系。”
灵旭很想说——不要把你的破事和我与灵枫相提并论!但看着玄武使的神情,凄然若寒冬枯叶,顿时心有不忍,把话一吞,终究是没有说出口来。
“医圣从小爱医,我却爱好武术。那时九州和平,几十年从未有过战乱,江南更是鱼米之乡,百姓安居乐业,在我们村里,竟无人知战乱为何物。”
“大人们崇医不崇武,自然被夸的总是医圣!我整日舞刀弄剑,苦于无人引导,学无所成,又天天被骂,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我将离家出走的计划告诉了医圣,他担心我的安危,也想游历一番,将习得的医术学以致用。于是,我们便同时离家,瞒过了村里所有人,结伴而行。”
“我们几经辗转,到了如今的医圣谷,那时医圣谷只是一个山谷,周围零星的几个村落,村落里都是民风淳朴的百姓,并没有所谓的医圣。”
“村里人听说我们身无分文,非但没有嫌弃,反而热情地招待了我们,我和医圣被村长收留,混吃混喝。”
灵旭不禁感慨,那时的九州,民风当真淳朴之至。只可惜,而今,除了江南州的医圣谷,再也没有质朴如斯的村落了。
玄武使继续回忆。
“后来,村长听说医圣精通医术,便恳求他尽力医治自己的女儿——一个身患绝症、年龄与我们相仿的姑娘。”
“村长的女儿喜欢采摘谷中野药,却因不通药理,长期误食药草,导致药性爆发,神志不清,常常说胡话,精神不振,白天没力气干活,总是躺在床上,病怏怏地睡一整天都是常事。”
“村长为此愁苦不已,他妻子已死,他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希望医圣能尽力医治,至少,让她逐渐恢复意识,缓解痛苦,不要被草药的毒素所麻痹。”
“医圣答应了村长的请求,为了调理姑娘的身子,我们便在医圣谷久住了下来。村里人待我们很是客气,医圣悉心医治,而我,也自在逍遥,常去往谷中练功。谷中空气清新,灌木丛生,隐蔽性又极好,简直是天造地设的练功宝地。”
“我年轻气盛,走的是急速求成的路子,但太过自以为是,不愿求人指点,于是渐渐走火入魔,功力日渐增进,苦于不能自制。”
“我时常伤害谷中的野兽,有时一个眼神,便可使鲜花凋零,落叶纷飞。有一天晚上,我走在村子里,和我对视过的人,或死或伤,无一例外!”
此时,玄武使目中悲痛更甚,灵旭也感到一阵揪心。不能控制地用眼神杀人——世人皆羡慕魅瞳术杀人轻而易举,却不曾想过,玄武使当年误打误撞,初习魅瞳术却不能控制其法的悲哀。
我半闭着眼,一路晃荡,终于找到医圣,对他说:“我要离开。”
“你去哪里?”医圣知道他已经不能控制魅瞳术,必然离去,心下凄然。
“戮岛。”
“好,我用金针封印伤者的记忆,让他们再也记不起今夜之事。”
“金针封印?我想看看。”
“好。”
于是,玄武使坐在塌边,眯着眼,看着医圣用金针对准穴位,快狠准地扎进去。
“靠谱吗?”
“医书记载,金针封印凶险万分,于孩童无弊,但越是年长之人,脑中记忆过于繁复,强行封印,折寿的可能性越大。”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样,他们至少还能身无负担地,活个几年,你不会被他们记起。”
“快走吧,去戮岛,凭借武功,找到立足之地。”
医圣催他起行。
玄武使转身离去,袖口藏着的,是一枚金针。
真相
玄武使继续平静地讲故事。
灵旭也继续静静地听故事。
玄武使态度淡然。那一幕幕,在口中栩栩如生,却淡然得——好似只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离奇神话。
“从此,医圣在医圣谷的村子里长久地生活,并正式将其取名为“医圣谷”,治病救人,专行善事。而我,逃至戮岛,在修罗场的搏斗中,真正掌握了魅瞳术,受戮王器重,在弑杀任务中表现突出,升为玄武使。”
“自成为杀手后,我潜心研究魅瞳术,发现唯紫瞳者方可修习,且幼童修习者,可最大可能地避免走火入魔。于是,在甄家灭门的任务中,我发现了蝶影。”
“什么?”灵旭惊讶得叫了出来。
“蝶影?甄家?……”灵旭不愿相信,但还是将疑问颤巍巍地说出来:“蝶影……是我亲妹妹?”
玄武使点头,道:“不错。”
“放眼九州,先天紫瞳者少之又少,而先天紫瞳的年幼者,更是难寻。那时,蝶影还只是个女婴,毫无意识,我便生发传授魅瞳术之意,希望魅瞳术能后继有人。”
“所以,你放了我们两人,是因为看中了蝶影的先天紫瞳!”
“为何不杀了我?”
“蝶影是魅瞳术法的试验体,而你,是金针封印的试验体。”
灵旭握紧了拳头。
“可事实证明,恶有恶报,多行恶事,必遭天谴!”玄武使话锋一转,凌厉的神情又变得扑朔迷离,仿佛陷入泥潭的旅人,绝望而难以自拔。
“蝶影失了紫瞳,魅瞳术后继无人;你的金针,也被医圣取出,记起了一切。他们三使叛变,杀了戮王,你们大概,都恨透我了吧。”
灵旭没法否认,只是静默,只问道:“你……不是在闭关吗?这些消息,如何知道?”
玄武使笑笑,说:“我可是戮岛堂堂玄武使,你没听说吗——玄武使眼线遍及九州。连九州的消息都被我掌控了,何况是,小小戮岛呢?”
灵旭突然觉得玄武使很恐怖,苦心经营,布下的九州消息网,仿佛一张缜密无缝的天罗地网,任何大小消息,只要他一声令下,都插翅难飞。
“哈哈哈……”玄武使大笑,道:“我活累了,连那个老不死医圣都走了,我也去黄泉会会他吧。”
“孩子,你若日后见到新医圣,别忘了替我问声好。”
“新医圣?”
玄武使点头,道:“医圣被你杀了,当然有人得继位。那个老不死应该没料到,那个女娃娃,就是他亲生女儿吧,哈哈哈!”
“那个女娃娃,是医圣和当年村长女儿生下的孩子,我当年嫉恨医圣,利用玄武使的权力,派人将那孩子劫走,交给朱雀使发落,最后,充当膳房杂役。”
“怎么样?是不是很熟悉?”
灵旭心下一惊——难道……是阿曼?阿曼是医圣失散多年的亲女儿?
“你大概猜到了吧?哈哈哈!那个女娃娃就是阿曼,你们当年三个小娃娃,不都被分到了膳房吗?”
“阿曼不是死在修罗场了吗?”
“医圣的女儿,我玄武使岂会让她就那么死了?”
“你把阿曼怎么了?”
“我将女娃娃秘密送上前往江南医圣岛的货船,然后派人将她丢在医圣谷边,剩下的,哈哈你懂的,自然有人会多管闲事喽。”
“那医圣……知道阿曼是她女儿吗?”
“大概还是知道的吧。不然,又怎么可能将医圣之位传给那个女娃娃呢?”
“那阿曼……知道吗?”
“下次见到了,你自己去问她啊。”玄武使邪魅一笑,又言:“不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那个女娃娃知道你杀了医圣,又得知医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只怕……哈哈,也不知会做何感想啊?”
得知玄武使灭甄家满门的那一刻,灵旭只想报仇。那阿曼呢?得知自己就是杀父凶手,一定,也会想把自己杀了吧。
那蝶影呢?
若是死在阿曼手里,灵旭是愿意的。毕竟,自己确是亲手杀了医圣,恩将仇报,更重要的是,是他亲手杀了阿曼的父亲!
可是,他不能死,他还有蝶影,蝶影需要他。
为了蝶影,他甘愿堕魔。
灵旭沉思良久,心绪起伏不定。
不觉间,玄武使已经断了气。
灵旭飞鸦传书,通报三使。
至少,此刻,他的任务,已经全部完成。
玄武使向来冷漠无情,连布置任务都不愿多说一个字。可在灵旭面前,他从来没有“正常”过。
对灵旭,他以“孩子”相称;对灵旭的计划,他心知肚明,却在最后一刻才戳破全部真相。灵旭将手指伸到玄武使鼻前,探测鼻息,不敢相信堂堂玄武使真就这么死了,毒酒落肚,从此戮岛再无紫瞳之使!
戮岛阴气很重,死伤之人太多,暮霭沉沉,连阳光都带上了一丝阴郁。
玄武使之死,仿佛一块大石头,压得灵旭无法喘息。
那些将死之言,玄武使背负了一生。现在,玄武使将重担转交给灵旭,如释重负般,卸下沉重的枷锁,悄然而逝。
灵旭呆呆地看着玄武使,心,乱了。
他努力地,想要整理一番思绪,却更乱了。
不如,一醉方休。
灵旭将酒坛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都说酒精是世间最有效的麻醉剂,灵旭如今,总算深有体会了。
不多久,他便醉了,不省人事。
……
这一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灵旭浑身上下像是被灌了铅,酸痛无力,却又说不出地畅快。
他已经紧张太久了,自谢府救出蝶影,星夜奔走,然后到医圣谷,大雨滂沱中下跪求医……再后来,恢复记忆,金针封印,迷倒蝶影,刺杀医圣,重返戮岛,见灵枫,与三使达成协议,毒杀玄武使……
这一切,明明惊险万分,却又如梦似幻。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历了这么多。
灵旭觉得很累,很累。但是,为了蝶影,都是值得的。
蝶影,若有一天,你知道了真相,记起了一切,请你不要怪我。
……
三使遵守承诺,放灵旭蝶影出岛,赐解药——大概远远不止六年的剂量。
送别之日,灵枫亲自安排离岛船舶,送灵旭蝶影来到岸边。
“灵旭,若有需要,随时飞鸦传书,我一直都在。”
“嗯!灵枫,谢谢你。”
“不客气,我们永远是朋友!”
灵枫看着灵旭登上船,船渐行渐远,心下惘然。
灵旭,你一路走好!你和蝶影,一定要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起!祝你幸福!
灵枫默默地许愿,这是他对好朋友发自心底的祝福。
“玄武使,三使还在大殿等您议事呢。”一个黑衣杀手恭恭敬敬地向灵枫行礼,面目之间,满是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