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毕竟手生，那么多年没碰手术刀了，动起手术来他自己都很害怕，心里没底，要不是治病救人那点念头在心里，他怕是就什么也不敢做了，但到底，他还是把人给救下来了，但那孩子……”沈千山沉默了片刻：“孩子没保住。”
“所有人都很庆幸女人的命保住了，那种情况，最有经验的接生婆都知道，我爸要是不果决一点，那就是一尸两命，所以大家都很高兴女人抢回了一条命。”沈千山轻声说：“刚开始，这事就这样了，可后来，男人回来了，知道了发生的事，就和村里发生了争执，怪我爸当时不立刻把他妻子送去医院，他舍不得那个孩子，是个八个月的男婴。”
周璇没有说话，沈千山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更让人接受不了的事在后面，男人当时回到家就把他妻子送去了医院，而医院那边检查发现，这女人以后没有办法再生孩子了。”
“不要再说了。”周璇握紧了拳头，牙齿都在打颤，她几乎能够立刻猜出来后来发生了什么，一个——跟她一样的悲剧。
“女人知道了这件事后歇斯底里，认定了是我爸爸的错，怪我爸爸害死了她的孩子害了她，不依不饶，把所有的罪推到了我爸爸的身上，因为是他给她动的手术，不管乡里的人怎么劝解，那对夫妻，把我爸爸告上了法庭，说我爸爸谋害了他的孩子，还故意摘除了她的子宫。”沈千山的脸上一片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他轻轻地说：“后来我们才知道那男的家里有后台背景，他们找了人，定了我爸的罪，吊销了他的医师资格，把他关进了监狱，判他三年徒刑。”
周璇看着沈千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沈千山看着周璇：“你知道后来怎么了吗？后来，我爸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在判决下来的那天自杀了，留下我和我妈，在村里人的指指点点下苟活下来，后来知青返城，我妈能回去的时候带着我一天都没耽搁，而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回过那个村子。”
那样的伤心地，谁又愿意回去呢？周璇沉默，她忽然明白了沈千山为什么会做医生，为什么会来监狱当狱医，为什么会对囚犯和颜悦色，用平等的姿态看待他们。
原来这一切，是因为他父亲的悲剧，他父亲的悲剧让沈千山明白，这个世界并非那么美好，即使像他爸爸那样的人也会被人冤枉，即使是个好人也会有无妄之灾。
“所以，这就是你对我好的原因？”周璇轻声问道：“那你……为什么觉得我……”
“我永远也忘不了我爸爸当时被判刑之后的表情，也忘不了那对夫妻把他告上法庭的时候他的样子。其实现在想想，我早该猜到他当时已经不想活了，他在那个时候遭遇了巨大的打击，如果法律能够还他清白，他或许还能重新振作起来；可是，人心杀人，法律也杀人，我爸爸，带着绝望的痛苦选择了离开这个世界。”
沈千山回过头看向周璇：“你的眼神也透着绝望，你人还活着，可是你的心已经死了，周璇，我相信你是被冤枉的，可是既然是冤枉的，难道你就不想……”
“我想，可是没有人相信我，也不会有人来帮我，我现在这个样子？谁会相信我谁会帮我？更何况，还有人巴不得我死，我死了，他们才会……”周璇轻声反驳，泪水无声滑落。
在这种境地，还有人鼓励她，还有人安慰她，谁又会不激动？可是……
“我信你，我会帮你。”沈千山看向周璇：“我只问你，你想承担那些罪名，然后成为一个人生有污点的人吗？”
“如果你不愿意，为什么不振作起来，让我帮你？有人要你死，有人恨你，那又如何？你不都说了你问心无愧，为什么要因为别人要害你要你死你就要去死？周璇，你知道不知道，你那么做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周璇那晚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晚上，却什么都没说。
但是那晚之后，她就真的振作了起来，她不再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的眼睛有了神采，她开始想要努力活下去，而沈千山也不是说说而已，他把公益律师陈志成介绍给了周璇，想让陈志成来帮助周璇洗清身上的罪名。
而陈志成之所以会成为一名公益律师，也和他的人生经历有莫大的关系。
陈志成的爸爸曾经当过兵，是那种非常有血性、骨子里就爱憎分明的男人。从部队复员归来之后，陈志成的父亲考上了警员编制，成为派出所的一名片儿警。
在社区工作过的都知道，这片警和社区工作人员接触到最多的就是普通百姓的家长里短、邻里纠纷。
毕竟和平年代么，特案大案、杀人放火之类的，在陈家所住的这种日子相对平静的小城市里是不多的，但是家庭、邻里之间的纠纷那就不少了。
而陈志成的爸爸既是一名片警，也是一个社区刑警，这年头，片警都是要到各社区轮值的，所以他就遇到了这么一件事。
这小区里有这么一家三口，男人在外工作，女的摆个小摊，家里有个女儿上小学。
平时这一家子还算日子过得不错，可只要这男人喝了酒那就一切全变了样——男人好酒，还爱发酒疯，一喝酒就回家摔东西打老婆，女儿以前小，看着他这样就害怕，当妈的为了护着女儿总是把女儿藏起来。可是慢慢的女儿大了，眼睁睁的看着爸爸打自己的妈妈能忍得住吗？就开始护着母亲和父亲起冲突。
而喝醉酒的男人六亲不认，家里东西摔得稀烂，见人就打，完全不记得眼前这个是平时虎在手心里的女儿。最要命的是，不到酒醒不到耍酒疯刷累了睡过去他就没完，邻居要是去劝架，他连人邻居一起打，为这，不知道多少次闹到社区、闹到派出所了。
这男人在这方面是个惯犯，平时好好的，一喝酒就变身；酒醒以后就哭着跪着求饶让媳妇女儿打他出气，求原谅。
小城市，民风素来保守，虽然这男人这样子，可是每回他悔过的时候又是那么真心实意，而且每次发过酒疯就会太平一段时间，而且对老婆孩子特别好，国人的观念又都是劝和不劝离的，所以每每等那男人痛哭流涕，大家就劝着女人和解算了。
毕竟，这男人还算能挣钱，也不是天天这么闹，日子能过就过下去吧，毕竟为了孩子，总不能让孩子没有爹吧？
可是俗话说得好，狗改不了吃屎，男人好酒这毛病，熬了一两个月总是忍不住。
那一年过年，男人这一年生意做得不错，赚了不少钱，心里头挺高兴的，过年的时候给老婆女儿添了新衣服，买了许多年货，因为他这一次两个多月没喝酒闹事了，母女两人也就觉得男人是真的改了，可是没想到的是，过年喝了几杯酒，男人一时控制不住喝醉了，又开始了。
他因为高兴，又忍了许久，喝得比往常更多，闹起来比往常更凶，完全整个人就跟没了理智一样，不知道是怎么的跟老婆吵了起来，竟然从厨房拿了刀，一刀差点砍在老婆的身上，女儿吓得要死大叫救命，结果男人拿着刀追着女儿砍，女儿慌乱中打开门去敲邻居家的门，邻居一见这架势，护着这小姑娘，让家里人赶忙去报警！
那天派出所里执勤的正好是陈志成他爸，一听连忙就赶过去了，哪怕速度不慢，可到底还是让这男人伤了人，她老婆为了护着女儿，被一刀砍在了背上奄奄一息，而女儿手臂上也是一道长长的血口子，陈志成他爸赶到的时候，这男人正朝着邻居家的女人挥舞刀子，眼看着就要砍到人身上了，陈志成当时根本来不及多想，拿起警棍一棒子敲在了男人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