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后来，由于家人的关系，她放弃了考美术学院，而是按照家人意愿考了普通大学，选择了企业管理专业。
当时，向卫华是这么打算的：等她大学毕业之后，先让她考公务员，好好工作，升职加薪，结婚生子。
等到他退休之后，就直接让向好接自己的班儿，把自己家的小公司打理好，能保住现有业绩就很不错，如果能发扬光大，那更是好事一桩，何乐而不为呢？
这打算，堪称多全齐美。
那一刻向好才明白，向卫华虽然是知识分子，虽然博览群书，虽然他什么道理都懂。
但如果遇到具体的事儿，落到具体的点儿上。他的第一反应仍然是反复权衡利弊，做他认为最稳妥的选择，走他认为最保险的那条路。
所以，这一切，并没向卫华想象得那么简单。
向好自从进入大学开始，就一直不太开心。
当初，努力学习，是为了考上好大学，考上好的大学，算是她的阶段性目标。
但，考上大学之后，好像突然失去了目标。
尤其是了解了向卫华为她铺好的那条路之后，她突然很迷茫。
是的，那条路越是清晰，她就越是迷茫。
她对向卫华规划的那一切，毫无兴趣。
她时常会问自己，这就是我的人生吗？这一切是我想要的吗？
可是，无论亲戚朋友，还是林越，都会觉得向卫华安排的这一切合情合理，而且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向好不明白什么是最好的选择，她只知道，自这一切并不是自己想要的，如果按照向卫华安排的方向去走，连她的快乐都是伪装的。
记得在向好来梅园镇之前，她有非常认真地和向卫华谈过，比如人生的意义之类的话题。
知道今天，她都非常清楚地记得，当时和向卫华的谈话内容，以及向卫华的每一个反应。
当时，她问向卫华，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向卫华当时笑了，对向好说道：“向好啊，什么人生的意义，那是哲学问题！当然啦！虽然我也经常看哲学书，但我不得不告诉你，那只是我闲来没事随便翻一翻，因为到了我这个岁数，别的书我看不进去，这完全是不得已的选择。
还有，我必须告诉你，哲学就是一门很空的学问，虚得没边儿，咱们是活生生的人，不能按照哲学家的意思去生活，对吧？
而且我发现啊，那些哲学家之所以写这些东西，并不一定是因为他们真的活明白了，而是他们脑子里想太多问题，时常纠结，之所以会选择将所思所想写出来，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答案，让自己内心平衡。
他们所有的言论，只不过是在试图追求内心的平衡点而已。向好啊，你可别太相信哲学家，哲学家其实都是骗子！”
“可是，我活在这世界上，总得知道自己的价值和意义吧？”向好问道。
向卫华想了好久，才反问道：“人生有什么意义？人生没有意义！”
“我只是想尝试让自己的人生多一些可能。”向好解释道，“我想更多地去体验生活。”
“特地牺牲时间去体验生活目的是什么？”
向卫华否定了向好的想法，抬手不断地搓眉毛，“向好，我明白你在想什么。爸爸是过来人，爸爸跟你说，你现在想的那些啊，都太幼稚，根本不是人生的必选项。”
向好对向卫华很了解，当他开始认真地讲道理，开始搓眉毛的时候，就是他有些动摇的时候。
所以，她必须尽快趁机说服他。
向好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向卫华的话，然后迅速地在脑海中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我觉得啊，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东西是必选项。如果从生命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这个角度出发，连健康都不是必选项。
但，既然来到这个世界，既然选择继续活着，那么就应当活得更有质量一些，能做更多力所能及的事，惠及身边更多的人，赋予原本没有意义的生命以意义，就是活着的最大意义。”
向卫华被她说得话给怔住了。
向好见向卫华眉头紧锁，做深思状，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匆匆来到这个世界，百年之后又匆匆离开。这是我们第一次来这个世界，也是最后一次。
所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不好吗？
你总觉得你们想到的一切，就是最好的。可是，如果不去实践，怎么会知道哪个是最好的呢？”
第37章 梦想并不缥缈
前一秒还滔滔不绝的向卫华，突然沉默了。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向好，像是在思索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应该怎么引导她。又像是被向好此刻和印象中的反差所震惊。
“爸，其实我也有我的梦想。”向好说道。
“你还有梦想吗？”向卫华问，眼中明显带着几分讶异。
“嗯。”
向卫华沉默了很久，问道：“你的梦想是什么？”向好没有回答。
她想当一名画手，她想从事具有创造性的工作。
她明白，人都会慢慢变老，最终离开这个世界，但自己所经历的、创造的、留下的……将永远年轻。
她明白，人生很短暂，这一生能做的事并不多。能把一件事做好，就可能已耗尽所有力气。
她没有太多奢求，她只希望多年以后，自己回首人生时，对自己的付出是肯定的。
希望到了七老八十什么都干不了了，也没力气活动了，仍能认为自己路过人间，不虚此行。
她什么都懂。
但，面对向卫华的提问，她竟没有勇气回答。
她害怕向卫华和林越会伤心难过。
……
“向老师，你怎么不说话啊？”江朵朵的话，将向好的思绪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向好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走神儿了。
连忙低下头：“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
“向老师，你想到什么？能告诉我吗？”江朵朵问道。
向好看着江朵朵那亮晶晶的眸子，问道：“朵朵，你刚才是不是问，我的梦想是什么？”
“嗯。”江朵朵点头，“向老师刚才是在想你的梦想到底是什么，对不对？”
向好抿唇笑了笑：“是的。”
“那向老师的梦想到底是什么呢？”江朵朵又问。
向好顿了顿，回答道：“其实我也和朵朵一样，想好好画画。朵朵想当画家，我只想当一名画手。”
向好说出来之后，心里突然轻松了许多。
以前，她总觉得这么大人了，提「梦想」太缥缈。
但现在她面对的是江朵朵，是一个可以谈梦想，并且不会觉得她幼稚，也不会觉得她不切实际的人。
虽然江朵朵还很小，虽然她现在的生活有些窘迫，甚至算得上糟糕，但她对未来仍然充满憧憬。
她，仍然有自己的梦想，并且敢于大胆地说出来。
江朵朵还不明白「画家」和「画手」到底有什么区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看来我和向老师的梦想是一样的。”
“是的，所以咱们继续画画吧。”
“好。”
……
自从李晓檬打算找工作开始，林越就开始手把手地帮她「打造」简历。
李晓檬这才发现，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可往简历上写的。
没有拿得出手的文凭，也没有拿得出手的工作经历，更没有获得过什么奖项，以及任何部门的认可。
但林越要求却很高，高到让李晓檬尴尬。
林越这些年养尊处优，忘记了自己曾经在梅园镇的生活，也忘记了此前李晓檬一直生活在贫困之中，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时常拿李晓檬和向好做比较。
当她看到李晓檬在写工作经历的时候，写的「洗碗工」「餐厅服务员」「酒店服务员」等字眼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甚至觉得，这些字很刺眼。
林越看完李晓檬的「简历」之后，咬了咬牙，说道：“算了，之前的工作经历还是不要写了。”
李晓檬就算再傻，也明白林越的意思，也能看出她眼里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瞬间红了脸，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样吧，你有什么特长？”林越想了想，又问。
李晓檬拿着笔，一笔一笔将「洗碗工」「餐厅服务员」「酒店服务员」等字眼划去。
林越见她不作声，继续提醒道：“特长的意思就是你擅长什么？比如唱歌啊，跳舞啊，画画啊……比如说，向好就会画油画，咱们入户花园那副画，有山的那副，就是她画的。”
“噢。”李晓檬低声应了一声。
与此同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那幅画儿，她第一次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当时还盯着看了好一阵子，觉得很特别，很美。
今天才知道，那竟然是向好画的。
她没办法用语言去形容这一刻的滋味儿，她只觉得心头不受控制地涌上一阵酸楚。紧接着，连鼻尖儿都开始发酸……
但，她的反应，林越完全没看出来，仍然问道：“小檬，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我问你特长……”
“我没特长。”李晓檬声音不高，语气却很生硬，明显夹杂着负面情绪。
林越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暗暗叹了口气，对李晓檬说道：“算了，简历不用投了，我去找我朋友说说，看看行不行。”
“不了，我自己出去找工作。”李晓檬态度坚决。
林越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看李晓檬，心里似乎也压着怒意，但语气中还是带着勉强的温柔：“小檬，你这样出去怎么找工作啊？你找什么工作？难道还出去当洗碗工服务员？”
李晓檬转过头，迎着林越的目光：“洗碗工服务员怎么了？不也是为人民服务吗？我们小时候，老师不是经常跟我们讲职业不分贵贱吗？你也是老师，为什么会有职业歧视？”
林越听罢，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李晓檬，似乎不敢相信这番话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一样。
林越的反应，李晓檬一点也不意外，她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瞧不上我，我也知道我比不上向好。就连我爸也这么看，我从小到大就被他瞧不上。
但是，有什么办法？我也努力过，我也在勤勤恳恳地工作，好好地过日子，我错了吗？”
林越已经气得脸都红了，但还是忍住怒火，说道：“你从小到大被人瞧不上不怪别人，怪你自己，是你自己没好好读书，什么都没有。”
“我怎么什么都没有了？”李晓檬反问，“我有健康的身体，有端正的心态，有一颗上进的心。你对我的了解有多少，就说我什么都没有？”
“你……”
第38章 诚惶诚恐
“是，我的确没办法往你脸上贴金，我确实不能成为你的骄傲，我让你丢脸了！”
李晓檬越说越气，嘴唇都止不住地发抖，“如果你真觉得是这样，那好，我可以不让你丢脸！”
李晓檬说罢，就「呼」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林越本来正在气头上，也想发火的，但看到李晓檬这样，也跟着站了起来，诚惶诚恐地问道：“小檬，你要干什么？”
“我走。”李晓檬身体站得笔直，“我不在这里给你丢脸，不行吗？”
“你走？”林越有些慌了，“你走到哪儿去？”
虽然林越眼光高，极要面子，可李晓檬也是她的亲生女儿，她对这个从小就不在她身边的女儿终究是有亏欠心理的。
而且，经过这么一小段时间的相处，她对李晓檬也有了一些感情。
如果现在李晓檬离开，她是有些不舍的。
“我去找工作，你瞧不上的工作，我不会瞧不上。而且，我要做好，因为这是我的收入来源。”李晓檬仰着头，看起来似乎带着几分骄傲。
只是，在林越看来，她的这份儿骄傲，幼稚、无知又可笑。
但她仍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好生劝道：“小檬，不是我说你，你现在在这里住着，我既不收你房租，又不收你伙食费，你先不用考虑收入来源问题，工作也不着急，我们慢慢找……”
“我决定了。”李晓檬说罢，就转身打算开门。
就在她拧开房门锁头的那一刻，林越一把拽住了李晓檬的胳膊：“小檬，你这是要干什么？”
“找工作去。”李晓檬眼中的倔强无以复加。
“小檬，你听我说……”林越低声说道，“你就算真要走，也要等你爸爸回来，现在他还在上班，你突然走了，招呼也不打一个，只是对他的不尊重，知道吗？”
李晓檬愣了愣，平心而论，林越说得有道理。
虽然她一直生活在小镇上，加上李增贤对这一块的教育一向非常严格，这些基本礼仪她还是懂的。
但是，她此刻的逆反心理都没办法真正消除。
就在李晓檬刚刚走出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大门锁头晃动的声音，她站在原地怔了怔，没再往前走。
林越见状，连忙拉着她的手朝着大门方向走去，还没走到大门处，向卫华已经换好鞋子走了进来。
看到李晓檬脸色不大好看，皱了皱眉头，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母女俩这是……闹别扭了？”
李晓檬抬了抬唇角，想给个笑脸，但始终没笑出来。
林越见状，马上说道：“怎么会是闹别扭？是小檬她想要走……”
“走？”向卫华马上问道，“走哪儿去？”
“这孩子总觉得住在家里打扰我们，她想出去找工作。我就觉得她没必要这么着急，你说呢老向？”林越脸上带着笑，依旧平心静气的。
向卫华马上接话：“这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都是一家人了，还说这些多见外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