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你摊上事了——千溪雪湖
时间:2022-01-27 08:40:06

  薜云一下马车就像见鬼般大步流星地蹿进府门。钱宝莱见她逃,下意识就想去追。起步前还不忘吩咐马夫:“你叫人把这些东西搬到将军的书房。”
  两个马夫面面相觑——他们还没见过老夫人跑得如此之快,一点都不像上了年纪。
  钱宝莱到底年轻,又不如薜云逃跑时还得顾及自己的仪态,很快就追上了她:“婆婆,你跑什么?”
  庭院里没什么人,薜云才不至于很尴尬。被钱宝莱截住,她才拉扯着一张老脸堆着笑说:“儿媳,这么巧呀?呵呵……”
  “巧是真巧,就不知你跑什么。之前你不是怪我没给你裁新衣裳么,正好我拿了不少布匹回来。你过过目,有喜欢的话我就送去裁缝那儿。”
  薜云以为钱宝莱要兴师问罪,哪承想人家居然在关心自己。就不知道她这个关心是不是另有所意:“儿媳,你不怪我没为你主持公道么?”
  “我能安然无恙都是靠的你儿子,我怎么会怪你?”论人多,钱府人更多;论权势,钱府也不比人丁凋零的将军府差。本来她就没指望过将军府。钱宝莱也知道越是像薜云这样的官宦之家,对那种事就越加在乎脸面。既然理解,又何来责怪之意?换作是她,她肯定也会这么做。
  薜云这些日子提着的心总算安然落下。不过钱宝莱这么大方懂事的模样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原来自家媳妇不是个睚眦必报,不分青红皂白的人。
  “那,都有些什么样式?”再者人家那么有诚意说给她做新衣裳了,薜云不好再扭捏,好奇问道。
  钱宝莱扶着薜云往燕怀舒的书房去:“你看了就知道。若是没有满意的我再到布庄拿些回来给你过目。”
  “儿媳,为娘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哎,你们什么时候才给为娘生些孙子孙女抱呀?”薜云真是时时刻刻不忘这一茬,都不管是不是说这些的场合氛围。
  钱宝莱平地跄了一下,还未开口便听到燕怀舒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娘,这事急不得。你就别老是在她面前念叨了。”
 
  求助
 
  
  还是燕怀舒有办法。此话一出,薜云只能欲言又止地望了过去,随即才委屈道:“我……不也是为将军府着想。”
  “若你真为将军府着想就管该管之事,急不来的事你就别管。”燕怀舒冷着脸平静道,然后越过她们径自往书房去。
  钱宝莱连忙跟上他:“你去哪儿了,今天怎么那么早回来?”
  “进宫。”
  “又是圣上找你谈事?对了,我今日把你绣的东西拿去……”钱宝莱与燕怀舒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并肩走远,薜云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还没睡清醒。
  钱宝莱何时与自家儿子那么谈得来?居然还把她掠在一边不搭理她……
  真是儿大不终留,薜云觉得心情很低落。然而低落没多时又高兴起来。这不就说明燕怀舒和钱宝莱感情越来越好,她想抱孙儿的愿望越来越近了么?
  不行,她得去跟梁夫人她们唠嗑唠嗑。
  阿福阿账以及几个下人才把布匹搬到书房,燕怀舒和钱宝莱就过来了。燕怀舒瞧着占了他半个书房的那些绫罗绸缎,微不可察觉地挑了挑眉:“你这些是何意?”
  钱宝莱把阿福阿财他们赶走,在那些东西周围转了一圈,抬手在布匹上拍打道:“我不是说拿你绣的东西去作货物了么?所以为防供不应求,就把这些拿来好让你继续绣。”
  “……那些不过是我闲暇时的消遣,你将以往的拿去作货物便也罢了。可要说做些新的去当货物就完全失了我原来的本意。”
  “现在天下太平,你每日除了去校场不也没别的事好做?虽然前后意义不一样,但你还是会绣的,又有何关系?”钱宝莱拿起之前那匹说送他他却不要的粉色绸缎说:“你看,还有你最喜欢的颜色。”
  燕怀舒对她这么乐观豁达的态度既欣慰又无奈:“居安思危,现下太平不代表没有隐患。现今边境多有藩人冒犯,大岐对我国也是虎视眈眈,形势不容见好。”
  跟钱宝莱这种只顾得上为两顿饭奔活的人说国家大事无异于对牛弹琴。钱宝莱听过就当没这么一回事了:“你可是常胜不败的大将军,有你在怕什么?老实话,你是不是不愿意帮我?”
  “常胜不败么?你真的相信世间有人能常胜不败?你可知道士兵们多次被逼入险境,与死亡为邻是种什么样的体验?又是否知道一场胜利得用多少人的鲜血换来?”
  燕怀舒突然低沉下去的脸色不甚好看。钱宝莱的心噗通顿了一下,好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般,竟徒然生出一股内疚来。
  钱宝莱见他久久都没恢复惯常的神色,有些怯懦地悄悄走过去,轻轻推了推他:“你生气了?”
  燕怀舒才察觉自己失态,轻声叹了口气,道:“没有。”
  “好嘛,我不说那些话就是了。你别这样,怪让人心慌的。你真不喜欢我就让人把这些带回去好了。”往时都是他先妥协,钱宝莱觉得自己也可以妥协一回。
  “放这儿好了。不过我有言在先,我只拿来闲暇时消遣,不是让你当货物的。”
  反正绣好了还不是一样落到她手里,只是时间长短罢了。一人退让一步或许也是个好办法:“嗯。对了,圣上召你进宫又为何事?”
  “与圣上无关。说来我遇到了贤王,他说已经准备好出游的事宜,可能就在这两天出发,你也安排安排。”
  “这么快?”钱宝莱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平静了。宇成帝不就是那么个心急,想到一出就是一出的脑疾皇帝么?最近他没犯什么病倒还得谢天谢地。
  “小笙就交由娘来照顾。雪灵的事你解决了吗?”
  “感情一事我是不想管了,吃力还不讨好。我早该学你让她自己的事自己解决,那也是种人生阅历。省得自己在这累心累神。”
  燕怀舒禁不住一笑,对她难得的抱怨感到很新奇:“我还真当你是神仙,什么事都办得到。原来也会有有心无力的时候。”
  “你这是要找架吵,我多得是有心无力的时候。说起她来,我今日都没见过她,你知道她去哪儿了么?”
  “她以往哪日闲得住,不总往府外跑?现下指不定在哪儿玩着。”
  “话说林小姐会跟着一起出游么?”
  钱宝莱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燕怀舒还未答话,一个老嬷嬷就快步进屋禀报:“将军,林府来人了。他说林小姐去庙里上香,从马车摔下来,现下仍昏迷不醒,像快不行了的样子。”
  燕怀舒腾地起身,急切询问道:“有请大夫去看吗?”
  “请了几个大夫都说不行了。”
  燕怀舒已然忘记了钱宝莱的存在,火急火燎地迈步奔出门:“快备车辇。”
  “是。”老嬷嬷应了一声,又朝钱宝莱福福身就跟着一起走掉。
  钱宝莱的心莫名变得空落落,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流失了一般。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一点都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只知道燕怀舒一听林娇娇出事那关切至极的样子让她很是不喜欢,也很不舒服。
  以前她还嘲笑燕怀舒是个痴情人,现在却反而讨厌他这么痴情了。大概他对自己的好,永远也比不上林娇娇的万分之一。如果换成她快不行了,他是不是也会有那种绝望般的关心紧张?
  莫名其妙想的什么?钱宝莱猛地摇摇头。她身体健康着,哪能像那个林娇娇般羸弱?毕竟她与燕怀舒青梅竹马,自己当然是比不得的。何必自寻烦恼?管他管他,只有揣在兜里的真金白银才最靠得住。
  好在她不是个铁石心肠之人,听见一个大美人快不行了也无动于衷。陆向谦年纪轻轻就能成为宫里的御医,那医术一定很精湛,她就走一趟余里私塾好了。
  钱宝莱跑去找陆向谦,怎么也想不到燕雪灵居然也在。她穿着嫩黄对襟缠枝花长衫,绉纱的百折裙正在私塾的课堂外,背对墙无聊地踢着石子。
  钱宝莱走近她:“你在做什么?”
  陷入沉思的燕雪灵被她吓了一大跳,回过神发现是钱宝莱才拍拍胸口道:“吓死我了,嫂嫂。你怎么在这里?”
  “听说林小姐快不行了,我来找衡之过去看看。倒是你,”钱宝莱隔着雕花窗棂往里望去,听见莘莘学子在朗读诗书的声音,还瞧见了钱宝笙。他挺直着背脊,嘴巴张得老大,声音也是那些孩子里面最响亮的。钱宝莱不禁莞尔笑道:“躲这儿做什么?你还没对里头那个书呆子死心么?”
  “嫂嫂,我下定决心了。不管他是烦我,还是讨厌我,只要夷仙哥哥尚未娶妻,我就不会放弃。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夷仙哥哥有一天会喜欢上我的!”
  钱宝莱已经决定不去过问燕雪灵的感情之事,便随便她自己折腾:“但愿你马到功成。”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也是好事,当锻炼心智了。就是想想苏玉轩被个这样的小姑娘缠上,还是有些可怜的。
  “娇娇姐怎么快不行了,是不是病重?”燕雪灵才听出钱宝莱头一句话的重点。
  “我也不知道,反正你兄长已经过去了。我去找衡之,你要跟我一起去林府么?”
  燕雪灵自小时就与林娇娇相识,情同亲姐妹。如果没有钱宝莱,她便认定林娇娇是她的兄嫂。燕雪灵不舍地朝里面正听着学生念书的苏玉轩看了眼,才道:“娇娇姐与我感情向来很好,我当然要去。贵人自有天相,她定会平安无事。”
  说来也巧,今日恰好是休沐的日子。陆向谦正坐在轩窗前写着药方,忽然眼前一亮,整颗心都跳跃起来——临水曲桥,钱宝莱和燕雪灵两人并肩行来,步伐飞快,与以往的淡然闲散不同。
  自赏花会那日起他与钱宝莱便没再见过。有几次他也想鼓足勇气去探望她,又怕给她添麻烦。今日见她主动前来,心里竟如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俱杂。
  钱宝莱却没有与他闲谈风花雪月的功夫,一见面就将林娇娇的事说与他听。
  陆向谦自知医术浅薄,连几个大夫都断言林娇娇活不成了。他一个新进御医,只担着御医名头,还什么功绩都没有,怎么敢毛遂自荐?
  “衡之莫要妄自菲薄。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快随我去吧,晚些就迟了。”
  燕雪灵也附和道:“陆太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管结果如何,你总得去试试。”
  钱宝莱如此看重自己,陆向谦觉得自己再拒绝就是辜负她的期望。哪怕她是为了救林娇娇而来找他,至少也证明她心里有他,念着他,还来倚仗他。
  只是他不懂钱宝莱为何要救燕怀舒的心上人,明知道那样对她而言并不公平。或许她真的一如从前,与燕怀舒当着一对貌合心离的假夫妇。并不是对燕怀舒有了什么感情才与自己疏远避嫌。
  这样一来,他还是有机会,不是么?
  “小莱你如此看重我,我定不会让你失望。”
 
  诊治
 
  
  燕怀舒行色匆匆赶至尚书府时,林云来正站在林娇娇的闺房门前来回不安的走着。燕怀舒急步上前探问:“伯父,娇娇她如何了?”
  林云来老脸憔悴不堪,一双眼睛血丝充盈,几近崩溃之态:“贤侄……大夫正在屋里诊治。都第四个了……”
  “为什么不去宫里请御医过来?”燕怀舒情急之下脱口问道。完全忘记了西屿律例中的一条,没有经过皇帝及亲王的批准,御医不得擅自为非皇族之人诊治。
  话音落下他便后知后觉,才改口道:“抱歉,伯父。晚辈只是……”
  林云来打断他的话:“贤侄也是情急所至,我能明白。”
  这时大夫背着药箱出来了,羽儿跟在后面乞求道:“大夫请你再想想办法救小姐,大夫!”
  踏出门便见林云来和燕怀舒候在门外。林云来问那个花白胡子的老人:“大夫,小女如何了?”
  “尚书大人,令千金身体羸弱,气脉本就差极。再加之从马车摔下撞到头,影响到五脏六腑,老朽也无能为力。”
  燕怀舒扯过大夫的药箱,一脸凶相地质问道:“难道她真的没救了吗?”
  大夫吓了一跳,声音也变得颤颤巍巍:“大,大罗神仙也难救……”
  燕怀舒像听到什么极不愿意听到的事,魁梧高大的身躯在顷刻之间变得摇摇欲坠,怎么都站不直。
  羽儿仍一边哭着一边恳求大夫,而林云来作为一家之主,不能表现过于失态的模样,强忍着内心的悲痛道:“羽儿,送大夫。”
  大夫朝林云来拱手:“尚书大人,节哀顺变。”
  羽儿只好哭着送走那大夫。燕怀舒也顾不了那么多,快步往屋内走。
  隔着白纱幔帐,燕怀舒隐约见到林娇娇躺在卧塌上,安静极了。室内的暖炉燃得正旺,燕怀舒却只觉得一身冰冷。
  他缓步走近,大手颤巍巍地掀起白纱,一景一物变得犹为清晰。林娇娇一脸平静的躺在那儿,娇美绝艳的脸上还有几处淤青,头上包扎渗出些血迹的纱布,面色惨白得吓人。
  他脚步虚浮,仿佛世界的中心坍塌了一般,竟没有勇气靠近她。
  林云来站在门外,瞧着他的一举一动,老泪纵横。生怕被别人看了去,又急忙抬起衣袖遮掩住自己的脸。
  燕怀舒试探般唤了一声:“娇娇,我来看你了。”
  “……”
  燕怀舒暗自攥紧自己的手心,咬着牙齿一动不动地盯着塌上没任何反应的林娇娇看。心中突然涌起无尽的悔恨。
  若果他早些对娇娇表明心迹,两人是否就不会变成如今这般情景?他不会与钱宝莱成亲,林娇娇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若果他愚钝些,横冲直撞些,没那么多顾虑的话,他与林娇娇或许会成为一对恩爱的夫妻,是一段都城交口称赞的佳说。
  哪怕林娇娇对他其实并未有过那样的心思,至少他也能护她一世周全。不会像今日这般,眼见着就要天人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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