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黑框眼镜、身披五番队队长羽织的中年男子微俯着脑袋,从慌乱的人群中徐徐穿过,蓬松的棕色碎发散落在眼前,叫人望不见他的神情。
他迈步的动作稍有迟疑,看上去莫名的失魂落魄。
“好像花得有点久呢……蓝染队长除掉那个孩子的时间……”背阴的走廊里传来青年怪异的关西腔。
“可不是么……毕竟在送她上路之前,要让她知晓所有的真相,明明白白地死去,不是更有意思么?”蓝染闻声,露出和以往几无二致的温柔笑容,巧妙的回答了市丸银的问题。
银发青年笑着走向沉默不言的东仙要,和他并排而行,同时不忘奉承两句,“可怕可怕,不愧是蓝染队长……”
正午的阳光炽热得很。
走到一片白云满布的晴空下,棕发男子看了眼无尽的天空,用不同寻常的温柔语气,悠悠自语道:
“看样子……暴风雨,停了呢……”
剩下两位都露出疑惑的神情。
“最近的天气好像一直都很好吧?”市丸银也不觉望向上空随风流动的云彩。
蓝染垂下眼帘,敛去了唇角的微笑,不再理会二人,他看着自己在晴空下的影子,继续迈步向前。
暴风雨停了。
脑海里全是鲜血淋漓的小小身影。
“我是说……心里的……”
待到他走远了,一句无人能懂的回答久久旋绕在风中。
在好几个番队紧急出动的时候,随着神奈无月的死亡消息滚滚而来的,是今夏第一声惊雷。
少女的尸体被送往四番队紧急抢救,但是一番检查过后,连队长卯之花烈都摇头叹息:
“来不及了,呼吸和脉搏都已经停止……神奈七席,是真的离开了这里……不必再耽误了,去通知蓝染队长,尽快安排队葬吧……”
队士死亡的消息立刻传到总队长耳朵里,听闻这个曾被他打算重用的小女孩在牢中自尽,老头子马上召开会议,传召来九番队的正副队长审问情况。
桧佐木修兵表示,当天中午他去取回送给神奈七席阅读的瀞灵廷杂志,和她没聊几句,突然间她就趁自己抱着书本不注意,抢走了斩魄刀“风死”,在他来不及开门进去制止时,就迅速地抽刀自尽了。
在死前两人聊天时曾向他透露,去年实习那天是她擅离职守,导致同组队友被害,最终才使得凤凰寺初寄生被杀。
对于亲手杀死挚友这件事她一直问心有愧。在牢房里这些天,她的灵魂经不起拷打,再也不能够假装受害者了。
她决心赴死,以此来抵消自己对凤凰寺犯下的罪孽。
虽然她在死前拔出一截斩魄刀的做法令人费解,但一向服从命令、以瀞灵廷马首是瞻的修兵自然不会说谎,再加上队长东仙要和一众队士的证词核实,当天发生的事件,最终还是被定性为“心有余愧,自杀身亡”。
另一边,得知百里挑一的神奈七席在牢中用九番队副队长的斩魄刀自尽了,向来沉着稳重的蓝染惣右介队长竟少见的情绪失控,到了于总队长面前拔刀的程度,差点与九番队二位闹得天翻地覆。
在见到被白布遮盖的尸体时,他都没能有勇气将其揭开,只是站在旁边低着脑袋,不发一言。
但是当天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没有任何情感表现的五番队队长取下了眼镜,克制着起伏不定的胸膛,双眼通红的,从安放少女遗体的房间走了出去。
似乎不愿死去的神奈继续留在这里受罪,在一切归档之后的第二天,蓝染便确定了实行队葬的日期。
在葬礼前一天,下了一整夜的雨。
风声如同哀鸣般从整个尸魂界吹过,天空被乌云越压越低,仿佛就要在大雨中里崩落下来。
市丸银早在晚饭之前就去了九番队办公室,太阳落下时就开始凶猛的雨势,阻碍了他回舍的步伐。
闲来无事,他和东仙支了张桌子,坐在廊下喝酒。
“呀嘞呀嘞,看样子一时半会回不去了啊……”银发青年悠悠感慨,怪异的关西腔听不出喜乐,“这样的下雨天,总是让人不经意想起神奈斩魄刀解放时的场景呢。”
无法看到这盛大雨景以及之前实体化斩魄刀的盲人队长,没有给出同样叹惋的表情。
他给自己倒了杯清酒,语调平静地说:“万一明天也下雨,她的遗体,恐怕还得耽误两天。”
被突然提到的队葬日程,让市丸银露出了稍显诡异的笑容,他附和两句,把话题转移到更久之前:
“说到神奈的死,我还真是吓了一跳啊!那天在四番队见到蓝染队长,他沉痛悲伤的样子,让我都要感动得落泪了……旁人看到都得动容吧,这是多么爱惜心疼部下的善良队长啊……可是谁也无法想象,杀死她的时候,他有多么狠心干脆……”
“真是可怕的男人,蓝染队长。”银发青年感叹过后,悠然一笑,举起东仙递来的杯子将酒水一饮而尽。
沉默的褐肤男子却不以为然,空洞的目光投向黑色夜空,“蓝染队长的悲伤,真的只是虚假的表演吗?”
在听者诧异的眼神里,他继续说出自己的疑问:
“万一那是真实的情感呢?也许只是借着表演之名发泄出来罢了……把修兵当做是凶手那样,发泄出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银发青年少见的露出正经神色。
“蓝染队长不会轻易把这样珍贵的实验材料杀掉,这其中一定有其他不得不杀死神奈的理由。”东仙握紧了酒杯,低声道:
“谁都不知道的理由。”
一声惊雷炸响,暴风雨从天边咆哮而来。
“这阵仗,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了……”被雷声打断思绪的市丸银转头望向天空,四处涌来烈风把他的头发和羽织尽数扬起。
“是,看样子不会停了。”盲眼男子一声轻叹。
暴风把桌面的酒杯吹倒,清色液体泼在褐肤色的手指上。
他在风雨中缓缓低下头:
“永远也不会停止了……那位大人心中的……暴风雨……”
雨势凶猛。
这几天“操心”金发少女的后事,维持了许久悲痛状态的蓝染队长,也被汹涌澎湃的雨声扰乱了清梦。
好不容易才合上眼睛,一片风雨,又不容拒绝地将那个女孩的身影勾画在眼前。
他揉了揉眼睛,慢慢起身,在这种独自一人的时刻,好像失去了支撑,突然颓丧地垂下肩膀。
他已经忘记,这是第几次梦见她。
是从她死后开始的吗?
不对。
在她踏进五番队队舍时,这个望不见尽头的梦,就已经开始了。
坐在榻榻米上,棕发男子神情漠然地看向窗纸上来回舞动的树影。毫无形状的影子落在他褐色的眼中,逐渐变换成所有与那个人相关的画面。
她的眼神时常落寞,生气时比谁都倔强,看到棒棒糖会露出小孩似的可爱模样,还有谈起现世时充满怀念和希望的口吻。
相处数月,竟没怎么见她笑过。
大概是因为小小的胸腔里,装着一颗比铅石还要沉重的心吧。
人总要在失去之后,才明白曾经实际握在手中的那些,是多么珍贵。
所以,那天平平无奇的相遇桥段,才会因她陷入永恒的长眠之后,在回忆起来时变成了惊艳此生的存在。
落花和细雨,满庭繁盛的春光,都不及她一个轻盈优美的姿势。
为什么没有对她说呢。
“你旋转的姿势,很美”。
跳动的胸口好像被什么堵住了,蓝染感觉自己有些呼吸困难。
“我本不该注意你……”他苦恼地笑起来,用一只手捂住冰冷的额头。
是的。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会放下面子去找浮竹,拜托他带现世的草莓回来。
哪怕他从来都知道,草莓代表“一护”。
那又如何呢,我只是想让她开心一点而已。
让她能再次露出,从浮竹那里拿到草莓棒棒糖时那样的笑容。
“不想输给浮竹。”
带着这样的决胜心。
俗话说过:男人的嫉妒心是非常难看的。
我也变成了这副难看的样子……
可是最初的目的,真的只有那个金发少年而已。他甚至都不记得那个男孩身边出双入对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觉察到凤凰寺拥有强大力量之后,蓝染一心想将他纳入麾下。
如果是这样的人,一定可以完成虚化,成为超越死神和虚的存在。
为了达到目的,他不惜以毁掉少年为代价,在现世实习那晚,放出了具有寄生能力的巨大虚。
可那个小女孩突然出现了。
看着她杀死了虚化的凤凰寺,蓝染心里冒出了新的想法。
就让她代替那个少年成为新的材料吧。
果不其然,新的实验品能力出众,不论是她斩魄刀的进化与鬼道能力的表现,还是面对一再挑衅离间的蓝染,她所表现出的坚韧毅力和敏锐头脑。
她在每一次交锋中迅速成长。
带着什么也无法打倒她的气概,就连虚化寄生也只能出现面具,从来不能侵蚀她的心灵。
虚化而不产生虚洞。
他对她的表现非常满意。
蓦然间,沉思中的男人重重地叹了口气,曾经被她的刀刺穿的胸膛隐隐作痛。
是么。
她已经成长到可以刺痛我的地步了啊。
成长到……可以因为怜悯我而流泪,说出“你孤独了这么多年”这种话。
成长到……让我怀疑她可以影响我的行动策略,怀疑她已经成为我的弱点和阻碍。
成长到——
我必须用杀掉她这种方式才能确定,她是否真的让我有所动摇。
……
他杀了她。
答案显而易见。
这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回想起那天离开牢房时,在心底默念的那些没能和她说出口的话。
“无月。”
“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在我心中究竟意味着什么。”
“怀抱着我们的秘密,穿着那身好看的衣服,在这个温暖的天气里永远沉睡过去吧……”
“如果那天,你没有挑战斑目一角,没有向我展示你的能力该多好……”
“不,即便不在那天,这样光彩夺目的你,总有一天也会走进我的视野。”
“无论我们重来多少次,你都能看穿我,我都会做出杀了你的决定,这个结局永远都不会改变。”
尽管心痛,他还是从容洒脱地离开了。
接受杀死她的事实,平息心中因她而起的风暴。
然而从别人口中得到死讯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整个世界都乱套了。
那天阳光明媚,蓝染被通知去四番队确认遗体。站在沉睡的女孩身边,他想叫声她的名字,可是嘴巴动不了,喉咙发不出声音。
累积在心头的话语却跟爆炸了一样。
醒过来,无月。我命令你。
你只是睡着了,对吗?
不过腹部中刀而已,你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
男子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还把她当成那个以一当百、势如破竹,叫嚣着无限灵压、单挑一众正副队长的年轻战士。
为什么要忘记如此重要的事呢。
躺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十五岁少女的灵魂。
那天下刀的力度是奔着结束她而去的,可内心却挣扎着祈愿:
再一次向我证明你的强大吧。至少在他们赶来救你之前保留一口气息。
可没料到的是,她比他还要狠——居然要把贯穿身体的斩魄刀,抽出来。
笨蛋!同样的痛苦你还要重复一遍吗!
杀死她的刀终究是卡了一半在肚子里。
那具脆弱身体轰然倒地的瞬间,他分明听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
不能回头。蓝染惣右介。
你永远都不能回头。
悲惨的死状不忍卒睹,他从监牢疾步而出。等再次见到她时,已经被清洗干净,换上了崭新的丧服,安宁地躺在地上等他了。
他却没有办法把眼前的白布揭开。
麻木而茫然的内心终于清醒过来——
在“失去她”这个真相中。
醒过来!无月!
我会带你去虚圈,找到凤凰寺也好,回到现世也好,只要你醒来,从今以后你所有的心愿我都替你达成!
无人可闻的绝望呐喊在内心反复。
你已经离开了么,就像我原先计划的那样……
回答我啊……
阳光像蜜糖一样流动着,似乎要给这个苦闷悲伤的日子增添一抹甜意。
躺在面前的人,一动不动。
棕发男子眉宇紧皱,沉痛地闭上眼,取下老气的黑框眼镜,再抬眸之时双眸通红,他忽然紧握拳心,想起什么似的,从四番队队舍快步走出。
倾城日光下,明亮的棕色眼瞳突然翻滚起汹涌杀意。
等我,无月。
夺取崩玉的计划,势必要提前。
第27章 葬礼
这是一个充斥着露水和落叶的清晨。
下了整夜的雨似乎不愿耽误女孩离开的行程,终究在破晓之后及时止步了。
队葬即将开始,身着死霸装的各位男女都陆续走进了四番队的院子。
曾经和无月同期的花菱实果、春日琦留美哭得不可开交,灵术院几位任课老师也都来到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