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假作不曾清醒的样子,问这一句话,本当是试探,可明噶图脸上的笑意却不自然起来。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犹疑片刻,道:“我猜……去青州海府路上。”
“海府?”
“马车向东走,从京城往东,又翻山,是青州。”
“可是,去海府干什么呀?”
“从海上回柔然。陆上的回程,不能走了,永宁侯在那边……鹿州,辽州,宁州,都不行,只有青州。”
叶灵姿一把抓住了明噶图的手,眼神急切:“那我呢?要把我也带去柔然吗?我不想去,阿若还在家里呢,她会想我们的……明郎,我们不去好吗?”
明噶图苦笑着点了头:“嗯,你不去。”
“那你呢?”她望着他,见他沉默,那双紧紧抓着他的手有些哆嗦,“你要走了吗?你不要我了吗?也不要我们的阿若吗……”
叶灵姿的声音带着哭腔。
这话像是戳中了明噶图的心尖子,他看她一眼便忽然向她俯下身,抱着她。
他没有使太大的力气,怕弄疼了她,可在她身后交握在一起的双手却用尽全力互相扭结,攥得指尖一阵阵麻木。
他在她耳畔低声道:“你不要去,太冷了,没有屋子,你会生病的。我会想法子,把你送到百姓家,你找官府,就能回去……回京城等我,我只要活着,就一定回……”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车辆突然晃动起来,接着,外头传来了驭马的悲嘶之声,不知那马匹是受了惊还是怎样,突然疾驰起来。
饶是公主府的车驾夹层里都压着铁板,比寻常马车更加沉重,也更加平稳,此刻仍像是要飞起来一般颠簸。
明噶图的右手还抱着叶灵姿,左手想抓住什么东西,可就在他即将抓住帘幄之时,马车猛地一滑,冲出了山路,直坠下高崖。
事起仓促,便是围绕着马车的柔然士兵,见此也都惊呆了。
若是这马儿在直路上受惊狂奔,他们倒是有把握追上去控制住它。可这里是山路,马儿从突然惊疯到坠崖,仿佛只是一霎那的事儿。
而惊骇之后,有人注意到了那个一直追随在马车旁的仆妇,她手上握着一把沾血的匕首。
在出发之前,她说明噶图少酋安排她为夫人收拾马车,既做保卫也做监视者们的柔然士兵,也见到少酋向她颔首,仿佛是认识她的样子,自然相信了她的话。
因此,出发后也准她跟在马车边,甚至给了她一匹马骑。
可她……
为首的小军官气极,怒喝:“你是什么人派来的?你想干什么?”
那仆妇一笑,笑容却骄傲又疯狂:“你们以为,天|朝的公主,是你们这些人想带走就带走的吗?她就算死在大燕,也不会遂了你们的愿!”
说罢,她将那把匕首刺向自己的胸膛,可那军官的刀比她更快,只一闪,她握着匕首的手便被斩了下来。
她痛呼一声,便已然被几条套索套中拖下马来,那军官跳下马背,狠狠踢了她两脚:“捆了她,带去见主子!”
仆妇被他踢得痛彻心腑,在雪地上抽缩成一团,几个士兵将她提了起来,丢在她骑着的那匹马背上,朝着前头巴答那边赶去了。
而马车已经在一路跌跌碰碰中摔到了崖底。
若是叶灵姿知道这仆妇骄傲的宣言,她一定会告诉她:相比不想去柔然,我更不想去死。
但从她们二人相遇的时刻开始,一直在高烧中昏睡的她就没有得到过机会。
如今她人是清醒了,却宁可此时自己是睡着的——马车一次又一次撞在岩壁、树木上,却始终没有停下,草木折断的声音和滚落的泥石打在车壁上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她和明噶图被从车的一边摔到另一边,再翻一面接着摔滚。
车上的引枕们和垫子们也跟着滚,所幸这冬季用的乘车,是可以从内里将车门车窗全部闭锁的,如今只开了两个巴掌大小的气窗通风,他们才没有连人带物都掉出去。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从高处掉下去的感觉,正是与等死无二。及至马车落入谷底,稳稳当当再也不动了,她仍然觉得自己还在不断下坠。
而当她发现他们暂时安全了,不会摔死了,她就哭了。
一路摔下来,身上碰伤了好几处,疼是才开始疼的,可后怕却更是催泪。
明噶图一直抱着她,此刻靠在车壁上,额上满是冷汗,低声道:“姿娘,起来,我的手臂……”
“怎……怎么了?”叶灵姿一边哭一边挪开身体——他的手肘扭成奇怪的形状,是脱臼了。
“还好,我们都活着。”明噶图勉强笑了笑,然而疼痛让他的笑容有些变形,“听话,不要出声,别让他们听到。”
叶灵姿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眨眼时眼泪却仍是大颗大颗往下滚。
她的手轻轻搭在他扭折的右手臂上,指尖摩挲着那一小片丝绸,却不敢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