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忠在旁边忧心忡忡补充,“圣上虽然身子恢复了康健,但心病难医,整天把自己锁在紫宸殿里,又不上朝,又不理政,朝中已经乱成一团了。梅学士回来得正是时候。”
梅望舒低头想了一会儿,开口问症。
“苏公公是贴身服侍的人,可知道,这次引发狂暴症的起因是什么。”
苏怀忠唉声叹气,挨个的数过来。
“头一个,当然是梅学士你病重离京了。”
“那阵子正好是年前,四处布置得喜气洋洋的,圣上却足足三四天没说话。心情低沉,整日除了处理政务,就坐在东暖阁的庭院里发呆。”
苏怀忠说着说着,伤感起来,
“庭院里有个流水竹管,是定好时辰的,每过半刻钟,竹管就会哒的跳一下。那几天,就听到庭院里哒,哒,哒,旁边的圣上坐那儿动也不动,若不是眼皮偶尔眨一下,简直像个泥雕似的。那场景,哎哟,现在回想起来还是瘆人。”
“梅学士,看你如今精气神虽然还是不大好,但也不像去年腊月时那么糟。可是回乡休养了一阵,病情好转了?”
他叹气说,“病势好转了,怎么不早些回来复职呀!”
梅望舒默默无语,低头喝了口茶。
家里连棺材都备好了……
这种事,还是不要拿到京城里说了。
“有一便有二。第二件引发圣上急病的事呢?”她催促道。
“第二件事,便是叶昌阁老尚书那边了。”
“叶老师怎么了?”梅望舒愕然。
她忽然想起叶昌阁念念不忘的事,心里一紧,“我不在的时候,叶老师……又上书请求立后了?”
“可不是么。”苏怀忠叹气,“才过了上元节,官衙重开,叶老尚书就上奏本了。又是联署奏本,这回共有一百多名朝臣署名,长长一大串名字,密密麻麻的。圣上当天看了奏本,什么也没说,神色如常地过了那天,到了半夜,突然起来,叫了酒。”
他抬手往窗外中庭一指,“喏,就在那儿。大冷天的夜里,圣上独自坐在庭院里,对着天上冷月,喝了整夜的闷酒。第二天起来身子就不大好了,咳嗽了十来日。”
梅望舒默然无语。
从转述的简短字句里,都能感受到年轻天子被朝臣们合力围堵到了角落里,明明满心不愿,却又无处倾诉,内心的孤苦和彷徨。
“立后的事,他确实不喜,拖了几年了。”
她轻声叹息,“我多多少少能体会。太后娘娘是他母亲,偏偏又是那样的一个人。他心里防备着女子,却又被朝臣胁迫,必须迎娶一个。若是我在他的位子,我也不好受。”
苏怀忠的嘴巴逐渐张大了。
“圣上为何心里防备着女子?梅学士怎么看出来圣上心里防备女子的?”
梅望舒也诧异起来,“那么明显的事,苏公公竟看不出来?我以为从起居注是空白一片这件事,苏公公便应该注意到了。”
苏怀忠神色复杂,嘴唇翕动了几下,欲言又止。
最后只含蓄道,“起居注是一片空白不假。但原因……咱家觉得,梅学士想偏了。”
“……”梅望舒默了默。
苏怀忠话外有话,她听出来了。
其实,从前她便隐约有些不安。
她不知其他的帝王和身边近臣是如何相处的,她只是隐约感觉,圣上和自己的关系,太过亲近了。
君臣之间,理应是主从关系,正所谓的:君父,臣子。
但或许是天家的年纪比自己小,又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缘故,对自己的态度过于依恋了。
有时候待她,不像是君主对待臣下,倒像是半师半友。
不,对她的亲昵态度,远远超过了半师半友的界限。
更像是……宠臣。
她遍阅史书,历代的佞臣传上,从来少不了天子宠臣。
娈幸媚上,以男色侍君。
天子至今不召幸宫人,如果是因为心里防备女子的缘故,其实还好些,还能想办法挽回。
若是天子压根不是防备女子,而是走上歪路,对女子不感兴趣的话……
想起昨日黑暗寝殿里发生的种种乱事,她一阵心思烦乱,避开这个话题,又拉回原本的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