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景懿依旧默不作声,从袖中掏出一张仔细折好的方方正正的薄纸,双手奉上。
苏怀忠从丹墀上几步下来,捧着那张薄纸,奉给御前。
洛信原接过那张薄纸,随意打开,一眼扫过——
居然真的是他亲笔。
三四日前,他根据密报线索,在书房里列出一张宗室后辈子嗣的名单。
按照宗亲血脉远近,在纸上列出了二十几个男孩儿的名字,又详细写了生辰八字,母家出身,性情喜好。
那日写好之后,他端详着字迹密密麻麻的名单,突然觉得好笑。
自己才二十有一,雪卿也只有二十七岁,两人正值大好年华,人生有大把更重要的事做,何必着急盘算起百年后的后嗣之事。
他先是划去了十岁以上的男孩儿名字,又划去了五岁以上的男孩儿,最后索性把字纸揉成一团,直接扔进了纸篓。
没想到被他随手扔出去的字纸没有进火盆,却出现在政事堂里。揉皱的纸张被仔细摊平,郑重其事地摆放在重臣们的面前。
更为奇妙的是,这张名单中间,出现了一个本不应存在的红圈。
有人以朱笔圈起了一个名字。
洛信原的目光落在那个名字上,唇边浮现出一丝嘲弄的笑意,缓缓念出:
“洛怀逸。”
“朕的另一位皇叔,平王之嫡五子。年方四岁,生性聪颖,敏而好学。”
宗室里辈分最长的大宗正坐不住了,颤巍巍起身回禀,
“怀逸这个孩子,老臣是见过几次的。确实极为聪明伶俐,见过的人无不交口称赞。陛下慧眼如炬,选中了这个孩子,是怀逸,也是平王府天大的福气。”
洛信原笑了笑,“有意思。”
他踱步走回御案后坐下,思索了片刻,“平王府的小怀逸,逢年过节宫宴时朕见过几面。确实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不只是大宗正,在座的重臣们纷纷松了口气。
圣上迟迟不肯大婚,朝中为了储君人选争执已久,甚至隐隐分出了几个派系。
如今听圣上的意思,似乎即将确定储君人选。
平王府嫡五子,元和帝的堂侄。平王此人处事低调,素日默默无闻,从不卷入任何争端,自然不会像废太子那样招惹满身麻烦。
如果由平王一脉入主东宫,平定了朝野争端,倒也是一桩好事……
众人刚想到这里,就听到御案后的元和帝话锋一转,
“孩子是不错,”洛信原的指尖抚摸着富丽堂皇的织金龙椅扶手,叹息道,“可惜他爹不行。”
在众人的瞠目注视下,洛信原唤进齐正衡,当场吩咐下去,
“即刻领兵出宫,围了平王府,把平王拿下。”
他把名单递给齐正衡,慢条斯理道,“拿着这张名单,去问一问朕的好皇叔,朕怎么不记得自己拿朱笔圈了他儿子的名字?”
“当面转告平王一句,他心太急了。下次动手之前,不要听信流言,要当面确认,等朕真的疯癫了才好动手。”
他抬手点了点那名单,“像这次这样,名单回到朕手里,当着众臣的面捅出来,多难看。”
直到齐正衡领命出去,在座的诸位重臣连带着几位宗室皇亲才反应过来。
大宗正颤声欲阻止,“陛下,这……这……前些天才围了代王府,今日只凭着一张字纸,又、又派兵围平王府。”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陛下!陛下三思!”
自从进殿来后、始终一言不发的梅望舒,这时才首度开口。
“好一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大宗正身为人臣,理应把这句话当面说给平王听。”
“陛下宽仁对下,平王身为宗亲皇族,已经坐享富贵荣华,为何得陇望蜀,偏偏要用尽手段,矫诏议储,意图谋位?”
‘矫诏议储,意图谋位’八个字回荡在空旷殿室里,平淡话语里暗藏石破天惊。
殿里诸臣齐齐闭了嘴。
目送着齐正衡领命出去点兵,再也没有一个人试图劝阻。
落针可闻的政事堂里,洛信原笑看了一眼安安静静坐着的梅望舒,继续往下说道,
“有人代朕做主,拿朱笔圈了平王嫡五子的名字。这人手眼通天,朕猜想他或许买通了紫宸殿里的宫人,才弄来那张被朕废弃的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