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地上的灯油!”茸茸小心下地扶易晓愉到床边坐好。
陈桥生紧跟进来,步子倒是稳许多,只是蹲下查看那些断裂的椅子。他猜想是发生过什么激烈打斗,近些观察才能看出密集细小的齿痕。
“这些……都是被咬碎的?”陈桥生捏着一小截椅子腿问道。
茸茸点点头解释事情经过——
舟车劳顿,她本来一沾床便睡了过去,很快却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她在八峰山上待的久,一下便嗅出了熟悉的妖气。再看地面密密麻麻一片虫子,想想自己以前就是靠吃虫子度日,她料想这些虫子大概也是为了吃肉而来,所以尽快爬回床上。
谁知凡是虫群经过之处,木质物件都被咬的斑驳零碎,连椅子都碎裂倒塌。
她低头看向身下木床,知道这也不是什么安稳的保护所,幸好发现了地上刚刚被自己碰倒的灯台,灯油洒落之地虫群皆会避开。
所以她用最快的速度将茶碗里倒满灯油,然后抬起四个床腿都插在茶碗里,竟然真的因此逃过虫群攻击……
“茸茸你真的……是个逃命小能手啊。”易晓愉光是听都感觉惊险。
茸茸被夸后有些欢喜:“所以小鱼姐姐可要一直带着我,我还是有好些用处的!”
易晓愉笑着点头,只有陈桥生眉头皱起,拿食指蘸起地上的油闻了闻——这根本不是灯油。
“暂时应该没事了,早休息吧。晓愉,你随我来。”陈桥生站起身还不忘唤易晓愉离开。
“真的没事吗?”易晓愉踏出房门后问道,她还是看得出陈桥生表情不同的。
重新回房间后陈桥生才开口:“不止是妖那么简单,我怀疑这个严知府有问题。”
“为什么会怀疑他?”易晓愉明明觉得严炜明是真心为民的好官。
“你闻闻这个。”陈桥生摸了下灯油,伸出二指放在易晓愉鼻下。
易晓愉凑上前闻了闻,木质香气下混杂着淡淡的……腥臭?虽然不明显,但仔细闻确实让人感到不适,好像是隔了很多夜的泔水重新扑上层香料一样。
看到易晓愉眉头微皱,陈桥生才开口解释:“这是尸油。”见易晓愉似是听不懂,他又补充道:“就是死人身上流出的油。”
易晓愉这才捂住嘴巴后退,想到刚刚自己还深吸那么多口差点就要吐出来。
“与严炜明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注意到了他衣袖上的油渍,他官位不低,府上人也多,怎么会连衣衫整洁都做不到?我只当他是为民操心无暇自顾,现在看看严府内外燃灯都是用尸油……很难讲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桥生细细解释,易晓愉只觉得果真这世上不止妖鬼,人也很可怕。
“我们明天要去跟他问个明白吗?”易晓愉总是直来直去。
“不必打草惊蛇。”陈桥生打算自己查明这事。
但失去控制的事越来越多,第二日元一发现宛灵昏迷不醒,身上淤青也明显增多。
“看来有人着急要我们的命。”发现淤青的人基本都在十日左右丧命,现下才两天宛灵就昏迷过去,易晓愉看向陈桥生的眼神越发担忧起来。
“我没事的。”陈桥生知道易晓愉在想什么:“这明显是针对宛灵而来。”
“为什么针对宛灵。”元一有些着急起来。
“江宁府的”怪病”可能不仅因妖而起。宛灵通晓一切,如果不先除掉他一切计划在实施前应该就都败露了……”
陈桥生说到一半严炜明已向他们一行人走来。
易晓愉特意瞥了眼严炜明的衣袖,果真有点点油渍。
“各位辛苦,早膳已备好,现在门市封闭,食材有限,还希望大家不要嫌弃。”严炜明客气的招呼他们,扫了眼才发现少一人:“宛灵还未起吗?”
“宛灵状况很不好,现在昏睡不醒。”陈桥生试探严炜明的反应,能感觉出他是真的震惊着急,片刻后才接上:“不过昨夜我也与妖物打过照面,应该不难处理。”
“那就好,那就好……”严炜明浑浑噩噩的应道,直到坐在饭桌上还是有些失神的状态。
严夫人一边给大家盛粥一边解释道:“老爷他最近忧心的事太多了,家里的事还未安顿好,江宁府又出了这样大的乱子……”说完她眉眼也都垂下去,似是失去力气。
“您家出了什么事?”易晓愉端着粥碗好奇道。
严夫人怔在原地,好像在回想什么,但是又神色忧伤,张张嘴却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是我的大儿子……”还是严炜明开了口:“他是第一个死于”怪病”的人。”
“全都是我的错。”严炜明见无人接话,自顾自倾诉起来:“米粘糕是江宁府的特色小吃,家家户户都会做,但做的最好的还是要属周记甜品。可惜上月有人在米粘糕里吃出虫卵,停店修整期间我带人去搜查了边边角角所有虫洞,然后用黏土全部封住。结果当夜就梦见一只比人还高许多的百足虫,带领着无数小虫淹没整个严府。第二天我大儿子身上就发现了淤青,原本没将此当回事,谁知没过几日他就全身溃烂痛苦而死……”
说到这严炜明手捂住脸撑在桌上,片刻后才继续道:“此后江宁府便不停有人死于身上出现淤青。我早就怀疑与虫子有关,宛灵说的妖物作祟更坚定了我的想法……总之,真的拜托你们阻止那妖怪,叫它不要再伤害无辜的老百姓了。”
严炜明说的情真意切,字字动容,看起来就是个刚刚经历丧子之痛又要心系众生的普通人,易晓愉实在无法联想出是他做了什么害人的事。
陈桥生应该也是动摇了,张嘴问的是:“你们府上,采购日常用品的人有几个?”
严炜明不明白陈桥生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答道:“根据类目不同,负责的人得有四五个,不知你是询问哪类用品。”
“灯油。”陈桥生说罢明显看到严炜明手突然攥了起来。
“采购灯油的人自江宁府出事后已返乡,目前使用的都是库存。”
严炜明答的没有破绽,却只有陈桥生怀疑他撒了谎,当夜便决定追查此事。——灯油需日日更换,先去仓库找便是。
入夜后陈桥生吩咐易晓愉在宛灵房内守好,如果再有虫群袭击就立即吹响瓷哨。而他自己只身翻入仓库查找,果然看到了标有灯油的柜子里全是空瓶。
还没等陈桥生深入翻查,仓库的门又被打了开来,幸好房内杂物众多,他稍一侧身便躲在了另一柜子后面。
进来的人正是严炜明和他夫人。
严炜明一边阖上门一边沉声说道:“暻儿已经走了,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严暻就是他们的大儿子,陈桥生暗暗思忖他们到底是要做什么。
“都坚持十六天了,难道要现在放弃吗?”严夫人听起来全然没有白天那恭顺温婉的语气,只是冷静的推开严炜明自己蹲下翻找柜子:“刚来的那什么除妖师竟然第一天就问灯油的事,不能让他继续追究下去。”她一边说一边将柜子里的空瓶拿出来,倒上真的灯油。
“你先回去吧,还是我自己处理就好。”严夫人重新站起身,催促严炜明离开。
冷冷月光打在她的脸上,一片惨白。
第40章 害人则害己
严炜明走后严夫人放松了一些,她无力的撑住柜子,低头深呼吸几下才重新站直身子拎着空瓶离开仓库。
陈桥生一路尾随,直跟到严府后院一口枯井附近。
只见严夫人吃力地挪开井盖,然后顺着麻绳向井内沉去,渐渐消失在陈桥生眼前。
片刻后有昏黄烛光从井口透出,陈桥生这才悄悄走近向下望去,井底并不深,他翻身越下无声落地,发现面前竟是一条密道,两侧石壁上依旧点着油灯,这里四处封闭空气无法流通,周围的腥臭味也更加明显。
可以模糊听见严夫人在通道尽头诵读着一些像是咒语的东西,陈桥生将剑别在腰后悄悄朝里行进。
待走到石门口时腥臭气味已经熏的陈桥生快睁不开眼睛,他躲在墙后侧头窥探,隐约看到严夫人跪坐在地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在朝拜什么。
陈桥生屏住呼吸悄悄再往里挪了些,终于看清严夫人面前是什么——四具手脚缚住的尸体有三具被钉在墙上,已经枯瘦发黑呈干尸状,还有一具置于火盆旁边正被烘烤,身上滴滴答答流出棕黄色粘稠的油状物,大概这就是那些供严府内外燃灯使用的“灯油”。
严夫人正沉浸在诵读咒语中,脖子上却突然感到一凉,她低头睁开眼睛,是一把剑架在面前。
“人都是你害的吗?”陈桥生语气低沉,剑也向下压了压。
严夫人没有求饶,只是慢慢放下双手:“不是我。”
“这些都是因”怪病”死的人吧,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陈桥生环顾四周发现地上还有一两具仅剩骨架的尸体:“再就是,你烘烤这些尸体做什么?”
“不是我杀死他们的。”严夫人希望他不要管这事:“尸体的事,只是因为我想救我的儿子。”
陈桥生沉默会儿收了剑:“你的儿子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
“但是只要炼够四十九天的尸油汇聚在一起让他喝下,就可起死回生。”严夫人说的信誓旦旦,陈桥生知道这又是一个被谣言所骗的可怜人,却没注意到严夫人抽出匕首朝他刺来。
陈桥生反应迅速,向后闪过,反手扣住严夫人手腕下压甩掉匕首。
严夫人见失手,便不再挣扎。陈桥生还未有下一步行动,严炜明已提剑走了进来。
严炜明心思细,与夫人分开后在仓库附件等了下,想确定陈桥生是否会来检查灯油,却意外看见陈桥生尾随他夫人朝井边去了。
严夫人在做的事,对他的解释是要得到他们儿子的尸油,由灯火燃烧整夜过滤杂质保留下纯正的液体,集七七四十九天后让死者喝下,即可复活。
四十九天……人不早已腐烂了吗,但是严夫人执念太深,严炜明怕什么都不让她试的话,她这辈子都安不下心,所以也没有多加限制。
而今夜跟随陈桥生来之前,他也从未下到井底过——既不忍心看儿子死去的模样,也不想见妻子做一些无用功。
所以当他看到墙上尸体时,与陈桥生一样感到意外。
严炜明特意等在隐蔽处,没有第一时间进去,因为他也想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看见妻子被陈桥生挟持住后,才拔剑走进去:“先将我夫人放开。”
眼见救兵来了,陈桥生更不能松手,他反手抽出剑重新架在严夫人颈前:“还是先请您夫人讲实话吧。”
严夫人见事已至此,只好和盘托出,从他们的儿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开始说起——
严家长子自幼病弱,喝着各类补药长大,却还是没到成年就离世了。不是沾染什么怪病,也不是妖怪所害,说到底大概是肺痨之类的病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严夫人无法接受,在灵堂跪了一天祈求转机。当夜竟真的梦见一百足巨虫开口对她讲话:“你想让你儿子复生吗?”
严夫人自然点头。那百足虫便开始迷惑她:“我有办法。”
百足虫自称被它毒死的人身体里会产生毒素,将这些尸体烘烤过后流出的尸油再经明火烧灼,便可以提炼出纯粹的毒液,集齐四十九天的毒液汇聚一起,再让死人服下,以毒攻毒可让人气血上涌重新活过来。
虽然听起来无凭无据,但严夫人为了儿子已被冲昏头脑:“该上哪找被你毒死的人呢?”
“好傻的问题。”百足虫语气带着嘲弄:“得问你怎么给我送人过来?”
严夫人沉默。百足虫接着说:“明日你随便吩咐府中什么人午夜守在后院那里,我自会出现,如果事成,这就算是第一天了。”
所以江宁府第一个因虫妖死掉的人,就是严家负责采购灯油的家丁。
初始有了严夫人的帮助后,虫妖妖力一日强过一日,它会吸食掉路人再送到严家后院供严夫人使用,直到被利用干净再丢至街头。
陈桥生了然,所以宛灵只看到了妖怪害人,其实虫妖只是用毒液毒死人后吸食一部分精元,化成白骨是因为严夫人在炼尸。
严炜明听的眼眶通红,他一直担忧江宁府频频死人,却不知道这全是为了给他儿子提供尸体,他声泪俱下指着妻子呵斥:“你真是糊涂啊!”
严夫人也落下泪来:“我只是想让我的儿子回来……”
“所以下一个死的人是……”陈桥生“宛灵”二字还未说出口,就先听到了易晓愉吹出的清亮哨音。
来了。陈桥生眼睛眯了眯,没有耽搁一刻,收剑便翻出井口朝宛灵房间奔去。
易晓愉一直陪元一坐在宛灵房中,茸茸化为原型跑的更快,就守在外院。
陈桥生不在她多少是有些紧张的,倒是茸茸在院内上蹿下跳,紧等着妖怪上门。
黑压压的虫群果真来了,且比前一夜更密,各式各样的虫子流水一样漫进院内,茸茸第一时间扑开门喵喵叫,易晓愉早已将各个椅子都泡在装满油的茶碗里,众人蹲坐在椅上好有个安身的地方。
易晓愉拿出火把点燃,将准备好的灯油铺洒一地后扔下火把。
火苗顿时漫开,空气里都是虫子烤焦的气味和它们尖锐的集体嘶叫声。
易晓愉也不再耽搁,大力吹响哨子,几乎是同时,墙外出现叩击声,像是什么庞然大物攀附着墙壁而来。
声音停在门口,门边缓缓露出一只巨大的蜈蚣。
虫脚抠进门内,虫身只进来三分之一都已有一人长。粘液顺着虫身流到地上,这点火焰根本对它造不成什么影响,装满油的茶碗也不过是摆设。
巨虫扭了扭身子落到地上,抬起整个上半身易晓愉才清晰看到虫身上长着一张张双眼紧闭的人脸……粘液流过那些奇怪的人脸,易晓愉隐隐觉得面熟,但她现在只害怕虫子会猛地扑过来,根本没有心思细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