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手札——陈冬冬
时间:2022-02-09 17:08:09

  乌彬别莎叹道:“可我实在想不出其它法子,又不能空两手去打扰皇家女官,大人您说这可怎么办?”
  这皮球踢的,两位男士又迅速交换了个眼神。
  倪雅皱眉,看着乌彬别莎。
  乌彬别莎笑呵呵地看着倪雅。
  “好吧,我出个主意,你把两个都说给伯爵夫人……”倪雅大咧咧地把卷起衣袖,露出白得发亮的手臂,“人多地儿少,东西放不下。”
  乌彬别莎点头。
  “要那么多东西干嘛,我们主人慧眼识人,习仪女官虽有习仪二字,但也是女官,看重的是能力、是得体,不是装扮。”
  乌彬别莎脸色变了。
  “参照骑行装……”倪雅假装对比了下自己的裤子和乌彬别莎的裙子,“裙子太占地方,我以前好也需要好几个房间放裙子,现在一口箱子就能装下所有外套。你们也穿裤子,头上戴的东西自己看着办,合住时候别发生遗失伤了和气。”
  “合住?”
  “对,合住……”倪雅非常认真地画起草图,“二十个人,六个房间,两个房间住四个人,四个房间住三个人,正好也匹配你的分级制。换季衣服可以存放在库房,专门给你们弄个地方应该没问题。”
  “大人聪慧……”乌彬别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竟然依旧悦耳,“我这就去伯爵夫人处商议。”
  倪雅诚恳地点头:“辛苦了。”
  乌彬别莎离开得干脆利落。
  “你俩赶紧笑……”倪雅放下袖子说道,“笑完干活儿。”
  遂有两名成年男性伏案狂笑。
  不出两日,倪雅便跟随拉稞德同陆运商队护卫队会合,夏洛德侯爵则再次启程前往高台城监管清理工程。
  乌彬别莎身为首席习仪女官,愣是一次也没见着玫瑰宫的主人。
  这当然成了上流社会间的笑柄,公爵爱女挣得女官之首,却只得了一间三人同住的屋子。
  没错,同住。
  特迪尔伯爵夫人说都是习仪女官,虽有首席之称,但都是习仪之人,怎能分三六九等,大家一起住才能增进感情相互帮助,推进冯弥尔公爵建府之事。
  至于着装,倪雅自己不爱穿裙子,不晓得裙子的好,但也不能让别人不穿。
  习仪女官每十日休息一天,那天可回自己家中更换衣服,仓库也要想些办法给姑娘们提供方便,反正男士们的装备怎么都装不下,不如留些地方给姑娘们。
  乌彬别莎心中恼火也得吞进肚子,看着美轮美奂的女主人套房,却又难免想入非非。
  玫瑰宫的男女主人套房之间有个共用的活动厅,连着宽敞的露台,秋风拂过十分宜人。
  宫中花园玫瑰盛开,仿若最名贵的地毯,阳光透过水晶玻璃射入室内,落在花朵上,娇艳得耀眼。
  玫瑰宫的室内花园,最名贵的不是花,而是屋顶大片的水晶玻璃和四季清澈的花池。
  据说当年先皇的情人想在玫瑰花中宴请宾客,又不想在户外被蚊虫袭扰,先皇即命人打造了晚上在屋内享受月光和花园的豪宅。
  若是能在此以女主人身份主办舞会,能让多少人羡慕得夜夜难眠。
  不能着急,不能着急。
  那些女人,一个个踢下去,拉稞德大人入住时,必须由我主持大局。
  至于倪雅,就等着给我的孩子当护卫吧。
  乌彬别莎挺直了腰身,纤细优雅的长颈支撑着她美丽的头颅,比皇宫池子里圈养的黑天鹅还要骄傲几分。
  玫瑰宫内的竞赛飞速展开,府内账目也如纳安冬天的白雪般积累起来,到年底封账时,让夏洛德侯爵惊悚了好几天,飞速从高台城赶回。
  “尊敬的乌彬别莎小姐……”夏洛德侯爵成功挖来了皇太子府的会计,两人连夜整理账目,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我们需要谈谈。”
  “我也很想和拉稞德大人的财务总管谈谈……”不待乌彬别莎示意,侍从便拿来椅子侍候夏洛德侯爵落座。
  这里是玫瑰宫温暖舒适的习仪女官议事间,壁炉里燃着最上等的木柴,不但无烟,还散发着香气——
  不像旧宫那间乱七八糟、散发男人臭气的办公间,也就是倪雅那种放弃当女人的怪胎能忍,“玫瑰宫是拉稞德大人的门面,明年的预算我们要好好商议。”
  拉稞德才不在乎门面,你在乎的是自己的面子,夏洛德侯爵指着人员支出部分:“光园丁就雇了这么多人,而且薪酬高于市场值六成,这是明显的浪费。”
  乌彬别莎毫不示弱:“玫瑰宫因玫瑰得名,当然聘用最好的园丁,难不成侯爵让我随便买几个会种草的奴隶吗?”
  “奴隶就够了!什么玫瑰不玫瑰的,都是月季!这玩应儿野外长得比树还高,有人修修剪剪就够了,哪需要园丁!再说你怎么觉得拉稞德喜欢玫瑰,他要是连草都不想种呢?”
  夏洛德侯爵噌地站起来,大步逼近乌彬别莎,“还有厨子!为什么这么多厨子、厨娘、洗碗工、甚至洗碗工还要分洗茶具还是洗砧板!!”
  “怎么能让那些干粗活的碰公爵府的水晶杯!”
  乌彬别莎难以置信地看着夏洛德侯爵,仿佛对方是个野蛮人,“还有青雪国的骨瓷!他们连看的资格都没有!”
  夏洛德侯爵绷不住了,怒吼道:“为什么要买那么多水晶杯!你要开多大规模的宴会!全退回去!”
  “公爵府的宴会!一个晚上每个客人要消耗多少杯子,乡下长大的侯爵知道吗?!”
  “不够就洗!来那么多人,吃那么多东西,他们交钱啊?”
  “你竟敢说公爵府没钱招待客人!”
  “那你给我变出来钱把这帐付了!你以为钱白来的吗?我们在外面用命换的!”
  “骑士的命就是主人的财产!你后悔效忠拉稞德大人了吧?”
  “我的命是拉稞德的!不是你的!我们拼命不是为了给你撑面子!”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拉稞德大人!为了他能在这里生活得舒服!”
  “他睡一堆玻璃一堆厨子身上?”
  “你胡搅蛮缠!这些都是正当开销!”
  “是不是正当开销轮不到你!”
  吝啬鬼和大小姐,简直就是幅嘲讽画。一边是辛苦卖命挣前途的军人,一边是奢靡无度养尊处优的王都贵族。
  倪雅在外面等了半天,也不见里面消停,无奈地看自己姑姑:“我能先回旧宫吗?我都能闻到自己臭。”
  特迪尔伯爵夫人都不好意思凑近自己嫡亲侄女,花季少女竟至如此,不禁心疼地说:“回去休息吧,他们一时半会儿完不了。”
  境内流寇肆虐,拉稞德率部秋天离开王都,年底才踏雪而归。
  拉稞德踏进王都直接去皇帝处述职,让倪雅先回旧宫休息。
  倪雅听说夏洛德侯爵刚从高台城回来就拎了账本找乌彬别莎算账,便通知姑姑,绕道来玫瑰宫看看,没想两人吵起来没完没了,等了半天也找不到机会进去。
  倪雅困顿不堪,转身时险些撞到走廊上装饰的鲜花,这才发觉整条通道每隔几米便摆了华丽的花瓶和盛开的花朵。
  住惯了朴实无华毫无装饰的旧宫,倪雅有点懵。
  大冬天的,鲜花?
  这是德瓜特公爵家的习惯?还是乌彬别莎母亲的喜好?
  难道自己以后要住在这种风格里?
  “还有满屋子的花瓶!我们不是卖花的!退了!”夏洛德侯爵的怒吼声穿墙而来。
  倪雅决定赶快走,有多远躲多远,来瓶医巫的特制安神药,再顺瓶夏洛德侯爵私藏红酒,谁来找她也听不见。
  然后她险些撞上个人。
  皇家卫队制服。
  脑袋还没反应,身体已经跪下。
  对方应该也闻到了臭味,但纹丝未动。
  倪雅深深低头,早就粘成一绺绺的长发落地,希望皇帝陛下不会注意到她。
  怎么可能呢,满堂繁华,就她一身青黑,风尘仆仆满身血污。
  “挺热闹……”拉汶德皇帝的声音自高处传来,“屋子打扮得……有女人味儿。倪雅,你觉得怎么样?”
  “臣惶恐,尚未细看。”倪雅将头颅压得更低,恨不得直接埋进地面。
  乌彬别莎竟然没让人铺地毯,冰冷光滑的地面让疲惫不堪的膝盖颤抖起来。
  你母亲没教你花钱花到刀刃上吗?还是德瓜特公爵家里不铺地毯。
  “那赶快起来,一起瞧瞧……”拉汶德皇帝示意倪雅跟上,“太多人抱怨我把玫瑰宫给了拉稞德,我都不知道这地方长什么模样,竟然遭那么多人恨……”
  他身后跟着同样脏兮兮却依旧俊美得让人咋舌的拉稞德,“问拉稞德怎么回事,这小子胆敢说他压根没管过。”
  侍从打开议事间大门,屋内夏洛德侯爵与乌彬别莎已经跪着了。
  皇帝似乎没看到那门,径直走过,随意溜达了一会儿,便在花园坐下。
  冬季的夜晚来的早,花园已掌灯,星空与水晶屋顶相称,美得梦幻。
  花园石板下埋着热水管,屋中不温暖,但也不太冷,刚好是维持绿叶伸展的温度。
  “地方不大……”拉汶德皇帝把弄着手上的权戒,“房间也不多,住的下吗?”
  “正在另寻卫队住处。”拉稞德回答。
  “慢慢找,不急。”拉汶德皇帝看着水池皱眉。
  “是。”
  “女官。”
  “臣在。”特迪尔伯爵夫人垂首而立。
  “外面雪那么大,屋里这么冷,你们怎么照顾人的。”
  “臣之罪,请陛下处罚。”特迪尔伯爵夫人屈膝而跪。
  “自己找继皇后领罚……”拉汶德皇帝起身,俯视满院的无花枝条,“拉稞德喜欢玫瑰?”
  在场众人屏息而听。
  “臣对花卉没有钻研。”拉稞德回答。
  拉汶德皇帝点头:“少年自当勤勉立业,你若是围着花花草草打转,我便是愧对先皇遗愿了……”
  随即仔细瞧了瞧眼前的植物,“我也不懂花草,但这东西我认得,耐寒耐旱,不容易死……”起身环视四周,“这里再加地暖也暖和不起来吧。”
  特迪尔伯爵夫人回答:“回禀陛下,地暖已经开足火力。”
  “那有什么用,还是冷,没法待人。”拉汶德皇帝不满道。
  “是,臣命人重新设计。”
  拉汶德看着自己呼出的白雾:“这房子没法住,搬家的事再等等吧。”
  “谢陛下。”
  “我以为多好的房子,皇太子争着抢着说不能给……”皇帝对侍卫道,“改建费用从皇太子俸禄里扣,他不乐意就让他跟拉稞德换房子住,让他试试冬天屋里屋外一个温度。”
  转身打量了下拉稞德,又瞧了眼跟在后面的倪雅和夏洛德侯爵,“拉稞德带手下回旧宫修整,整个王都快要被你们熏臭了。”
  “姑姑……”送走皇帝,倪雅对特迪尔伯爵夫人满怀歉意道,“是我叫了姑姑才害姑姑受罚。”
  特迪尔伯爵夫人看着倪雅满脸的倦容,眼泪都要掉下来:“没事,本来我也要自罚的。赶紧回去休息,记得旧宫有大浴池,冬天特别舒服。”
  “是,而且我自己独享一个……”倪雅已经快睁不开眼了,“那我先走了,改天去看您。二表哥是轻伤,放心。”
  “他早就告诉我了,你们赶快回去……”特迪尔伯爵夫人赶紧掏出手帕捂住泪水,“赶快走,这里有我呢。”
  纳安帝国世代征战,从未停止扩张,也从未少过外敌。先皇统治后期,在拉汶德皇帝主持下,暂缓扩张的脚步,将精力主要放在平定叛乱和整顿发展经济上,包括统一领地内的赋税和收纳战败国将领。
  领土辽阔导致邻国经常骚扰边疆,特别是商队遇袭极为常见,这也是高台城必须速战速决赶快恢复通行的原因——
  水路比陆运成本低,又相对好保护。一般下雪后商队减少,邻国骚扰频率随之下降,游寇也变得零星,纳安统军护卫负担变少,开始轮休。
  今年不同。
  突然冒出的小股军队,仿佛是饿极了的狼群,神出鬼没,每次都能精准地咬死猎物。
  拉稞德带着死神部队追了一个月。
  现在他们就叫死神部队了,青色死神部队,比冯弥尔公爵亲卫队听起来威风。
  设下重重陷阱,一次次引诱,终于要抓到那只狡猾谨慎的狼时,遇到了邻国的军队。
  恶战,整整三天。
  倪雅以为自己要死在远离王都的冰天雪地里。
  这是他们第一次出现战损。
  拉稞德的亲卫队上战场这么多次,哪怕在孤岛堡垒高台城也未失一人。
  倪雅穿着浸血的战服站在花香四溢的玫瑰宫时,弄不清楚到底自己是异类还是玫瑰宫有问题。
  跟随她多年的战马死了,大门口拴着她抢来的敌军战马,骑了许久才发现上面还挂着不知谁的半条胳膊。
  门内墙壁雪白,到处擦拭得光可鉴人,连侍从的皮肤都保养得软嫩。
  曾经倪雅也住在这种地方,簇新的裙子还没穿半日,又有更新的送来。
  永不间断的鲜花、点心、精美却无甚用处的小物件,假指甲上都嵌着花纹。
  钻进热水,倪雅哭了。
  全身都在疼,身体累得崩溃,脑子却亢奋得清醒。
  清醒到可以在眼前重现敌人砍过来的每一刀,再现飞溅出来的每一滴血。
  自己还能泡在热水里哭,可那些平日里共赴战场的同袍,只能带回他们的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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