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嫁入王府,日后进了宫,母亲定会每日为她操心。
傅空青郑重点头。
傅白蔹又道:“哥哥你也不必太过劳累,我知你当初用功读书是因为我们家在朝堂上没有交好的文臣,你怕父亲吃了亏,现如今一切有我呢。”
傅空青点头,用心记着妹妹的叮嘱。
“魏小姐是个好姑娘,她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冷淡古板了一些,但她人其实特别好的。算了,你应当比我更了解她,我在这里瞎操什么心。”
她理了理自己的裙角:“明日大婚,我应当替自己操心才对。”
傅空青喉咙哽了一下,他轻声道:“妹妹别怕,明日哥哥背你上轿。”
傅白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她扑到哥哥怀里。傅空青搂住妹妹,眼角也湿润了。
他今日方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之后傅广又来了一遭,傅白薇也来了一遭,惹得傅白蔹又哭了好几场。
—
太极殿。
宗政泓正在陪昭明帝用膳。
昭明帝回想起皇儿从小到大的样子,心里也是感慨万千。人人皆道,皇后早崩,是他将皇儿带在身边庇佑着,只有他自己明白,不仅仅是他庇佑皇儿,皇儿也温暖了他。
身为九五之尊,人人皆敬他、怕他、有求于他,只有皇儿将他当做一个父亲来看待。当然了,另外两个倒霉儿子也不错,如果他们能正常一点就更好了。
宗政泓给昭明帝夹了一筷子鱼,讨好道:“父皇,明日我想亲自去傅府迎亲。”
按理来说,君臣有别,曜王本不应当亲自去迎亲的。
昭明帝思索片刻,点头同意了:“朕准了。”
他当年没有能力给心爱的女人一个盛大的婚礼,如今自然不能让这种遗憾再次发生在儿子身上。
三月十七,春光明媚,傅白蔹院子里的各色花树如火如荼地开着,晨起的喜鹊栖在枝头,叽叽喳喳喜气洋洋。
傅白蔹换上嫁衣,这套嫁衣是御用绣娘整整赶工了两个月亲手缝制出来的,嫁衣上绣着龙凤呈祥和鸳鸯图案,又因傅白蔹喜欢桃花,便在裙摆处又绣了朵朵桃花。
拢雾捧过凤冠,凤冠上的宝石红得刺眼。
流云引进来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傅白蔹忙起身行礼道:“王妃安好。”
宗政泓已经知会过她,他请了安郡王妃为她梳妆,安郡王妃可是京城闻名的有福之人。
王妃打量了一番傅白蔹,真心诚意地夸赞道:“清平县主是我见过最美的新嫁娘。”
她执起红玉制成的、雕着孔雀图案的喜梳,温柔地为傅白蔹梳发。
“一梳梳到头,夫妻恩爱到白首。”
“二梳梳到头,无病无灾无烦忧。”
“三梳梳到尾,多子多寿同富贵。”
傅白蔹冲着镜子笑了一下,镜中盘着已婚妇人发髻的明媚女子也冲她笑了一下。
安郡王妃又送上自己的祝福,便跟着流云去了正厅。傅白蔹捧起凤冠掂了掂重量,深切地怀疑自己的脖子会不会被这顶凤冠压断。
她拿起画笔,亲自动手在眉心处画了一朵桃花,拢雾取来金粉,傅白蔹又给桃花扑了一层金色,于是这朵桃花便灼灼地开在傅白蔹的眉间。
纵使每日都能看见小姐这张脸,拢雾仍然忍不住惊叹道:“小姐果真是桃花仙子落入凡尘。”
傅白蔹笑:“往后你可要改口称呼我为王妃了。”
拢雾自责地跺了跺脚:“奴婢该死!怎么又忘记了!”
她是小姐的陪嫁丫头,将来去了王府代表的就是忠义侯府的教养与脸面。
傅白蔹握住她的手:“这样的好日子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不必心急,慢慢来便是。”
殿下不必迎亲,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傅白蔹将当日她为宗政泓所做的画绑上红绸,放在身上。
今日曜王大婚,京城所有的街道上都铺就了红毯,道路两边悬挂着大红的灯笼。
百姓们都很高兴,因为忠义侯府整整摆了三天的流水席,即便你是平民,只要你说一句吉祥话,便可以入席。
稚童们也很高兴,每隔半里路便有傅府家丁设摊,免费分发喜糖喜饼。如果是小姑娘,还能分到任意一种漂亮的桃花首饰。
为傅白蔹缝制被褥的十位全福人已经候在前厅了,荣亲王妃、安郡王妃、辅国公夫人、林夫人等品级高的命妇也在正厅陪着林氏。
林锦与魏初沅坐在傅白蔹的房间里,等待前来迎亲之人念催妆诗。
林锦压低声音道:“狐……阿蔹,你说一会儿谁来念催妆诗呀?”
她又自言自语道:“可别是宗政鹏那个傻小子。”
魏初沅板着脸道:“阿锦,今日是阿蔹大喜之日,你讲话注意点言辞。”
林锦瞪了她一眼,凶巴巴道:“好嘛!”
又等了许久,鞭炮声终于响起,外头突然闹哄哄起来。宾客们俱是一脸震惊,她们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曜王竟然亲自来迎亲了。不仅如此,他身后还跟着定王、景王、荣亲王等人,几乎全京城的王爷都来了。
辅国公夫人道:“这……不合规矩吧。”
宗政泓微笑着瞧了她一眼,对傅广和林氏行礼:“小婿奉旨迎亲。”
卧房内,林锦挺直腰板:“应是迎亲之人到了。”
很快便有人在门外高声念催妆诗,傅白蔹的手指攥紧,她听出来了,这是宗政泓的声音。他竟亲自来迎亲!
林锦不知道外面是谁,只是笑嘻嘻地叮嘱傅白蔹:“你意志坚定一点,别贸然出去,待我和阿沅考考他们。”
魏初沅晓诗文,林锦擅音律,魏初沅死板,林锦刁钻,两个人非常难缠,外面迎亲的人说了许多好话,又从门缝里塞进许多红封,林锦和魏初沅才勉强满意。
林锦把凤冠递给傅白蔹,心里突然一酸。
全福人进来帮傅白蔹戴好凤冠,盖上红盖头,引着她去正厅拜别父母。
傅广与林氏坐在主位,林氏强忍着眼泪,她不能在这么多宾客面前害女儿丢了脸,傅广却直接嚎啕大哭。
反正他目不识丁粗鲁无礼惯了,嫁女儿就是伤心,他就要哭。
傅白蔹跪在地上,深深叩头:“不孝女,拜别父母。”
宗政泓站在旁边,出于君臣之礼他并不能陪着傅白蔹拜别,可是看见小姑娘脸上不停滚落的泪珠,他的心也揪着疼。
全福人将团扇递给傅白蔹,新娘出门要以团扇遮面。傅空青走进来,在妹妹面前弯下腰:“哥哥背你上轿。”
傅白蔹透过红盖头注视着哥哥清瘦却有力的背影,极力忍着不掉泪。傅空青道:“今日哥哥背你上轿,明日你受了任何委屈,哥哥定亲自接你回来。”
傅白蔹微微点头。
这话可谓是一点也不客气,宾客们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曜王的面色,发现他不仅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甚至还跟着点头。
傅白蔹用团扇遮挡面容,傅空青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出傅府。傅白蔹忍住回头的冲动,全福人说了,新嫁娘出门是不可以回头的。
全福人撑着吉祥如意的红伞跟在二人身后,高声道:“天赐良缘,喜来。”
傅空青背着傅白蔹走过林氏最喜欢的缠绕着各色蔷薇的门廊。
“白头偕老,寿来。”
他们继续走过傅广每日打拳,傅空青每日练剑,傅白薇每日背书的庭院。
“早生贵子,福来。”
傅空青背着傅白蔹来到花轿前。
他稳稳地将妹妹放进花轿,最后伸出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全福人走过来将一柄玉如意放在傅白蔹的裙子上,轿帘落下。
林氏眼睁睁地看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轿帘后,心像刀割了一样疼。
“起轿!”
鞭炮齐鸣,鼓乐齐响。上百名侍女跟着花轿,篮子里装着新鲜的花瓣,一路抛洒。
宗政泓深吸一口气,跨上马,带着他的小姑娘回家。
东祁百姓发誓这是他们见过的最盛大的一场婚礼。
新郎的迎亲队伍皆骑着品相上好的白马,打头的新郎一身龙凤腾云红色喜服,头上的九龙戏珠金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新娘乘坐着十二抬大轿,轿帘上用金线绣着牡丹花开、龙凤呈祥、麒麟送子等吉祥图案,轿子外面垂着薄薄的金叶子与金花朵缀成的流苏。
轿顶落着九尾彩凤,凤尾上镶嵌着各种千金难觅的珍贵宝石,熠熠发光。
花轿后边抬着嫁妆的人一眼都望不到边。
一个妇人揉着眼睛道:“这嫁妆得有一百二十八抬吧,公主出降也不过如此了。”
另一名妇人感慨道:“十里红妆也不过如此了。”
曜王府。
安郡王与李管家忙着招呼宾客,众人都翘首以盼新娘子的花轿。他们一早便听说曜王亲自向皇上请旨去忠义侯府迎亲,由此可见曜王殿下对这位王妃有多看重。
“皇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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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零点二更
第17章 大婚(三)
新娘子没盼来,倒先把皇上盼来了。前来王府观礼的宾客基本都是王公大臣,平日里见多了皇上,因此也并不如何慌张。
“臣等参见皇上,皇上吉祥。”
昭明帝笑吟吟地摆手:“诸位爱卿不必拘谨,今日只谈父子,不论君臣。”
他又继续笑吟吟地走到主位坐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与皇上搭话。赵如泰斜着眼睛瞄他们,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不懂眼色行事呢,忠义侯不在,这群人连拍马屁都不会。
终于刑部尚书颤颤巍巍地站出来,上嘴唇贴了下嘴唇好几次才开口道:“曜王殿下聪慧好学……”
还没等他说完,昭明帝便笑眯眯地接话道:“爱卿谬赞了。这孩子小时候成日里调皮捣蛋,多少宫女太监都看不住他。不过朕吩咐他背的文章他还是会乖乖背好,挺乖巧的。”
众人顿悟,原来皇上是想炫耀一下自己的儿子,却又不想主动开口炫耀,得他们先递个台阶才行。
王府内君臣和谐,一片热闹,花轿此时也停在了王府门外。
宗政泓跳下马,接过全福人递给他的麒麟祥云弓,分别向天、地与花轿射了三支箭,驱天煞、地煞、轿煞,虽然他认为这完全没有必要。
“新娘下花轿,福禄寿喜到。”
全福人扶着傅白蔹走下花轿,王府大门前已经摆好了马鞍。
“新娘跨马鞍,一世保平安。”
傅白蔹前脚跨过马鞍,后脚还没有落下,全福人蹲下身子要将马鞍抽走,宗政泓上前拦住她:“不必了。”
全福人愣住了,抽走马鞍意为“烈女不侍二夫,好马不配双鞍”,曜王殿下不让抽走马鞍是什么意思?
傅白蔹却知道,他答应了哥哥,若有一日她受了委屈,便让哥哥接她回家。
反正规矩已经破了一回,那么再破第二回也就无所谓了,宗政泓干脆打横抱起傅白蔹,跨过地面上的火盆。跨火盆意为驱除新娘带来的晦气,他可不认为小姑娘能带来什么晦气。
全福人嘴一抖,心念急转,忙将新娘跨火盆的吉祥话改成了:“新娘跨火盆,琴瑟永和鸣。”
她才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曜王殿下是君,君就是规矩。
宗政泓轻轻地将傅白蔹放在地上,全福人将红绸塞进傅白蔹与宗政泓的手中,红绸上缀着一个精致的红绣球。宗政泓伸出手牵住傅白蔹,两人一步一步迈进王府。
他怕小姑娘紧张,便低声与她交谈道:“方才一路上我忆起了许多与你相识之后的场景,我很确定我是真心的想要娶你做我的王妃,想要与你一同生活。我可能不会爱你狂烈,但我会爱你长久。”
傅白蔹挠了挠宗政泓的掌心。
宗政泓道:“你乖一点,跟你说正事呢。”
两人轻声细语地交谈了一会儿,曜王府正厅已经到了。
宗政泓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一会儿听傧相的就是,别怕。”
昭明帝端坐在正厅主位,两侧站满了位高权重的观礼宾客。宗政泓牵着傅白蔹走进正厅,傧相高声道:“拜——”
“一拜天地!”
所有人都一脸笑意地注视着这对新人,傅白蔹跪在地上,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一会儿她头上很重的凤冠会不会压得她站不起来呀?那可真是要丢人了。
宗政泓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想法,自己站起身的同时又伸出手扶起她。
“二拜高堂!”
宗政泓转回身,深深地向昭明帝拜下去。拜生恩,拜养恩,拜父恩,拜君恩。父皇不爱母后,但父皇爱他。
“夫妻对拜!”
傅白蔹侧过身子,与宗政泓面对面拜了下去。她的凤冠与殿下的九龙金冠隔着红盖头猝然撞在一起,又恋恋不舍地移开。
昭明帝看了看他旁边空着的座位。皇后,至此,朕也算对得起你了。
“礼成,送入洞房!”
宗政泓牵起傅白蔹的手亲自带她去卧房,全福人尴尬地把自己刚刚伸出去准备要扶新娘子的手收回来。这曜王殿下怎么还抢别人的活干呢?
另一名全福人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她,她才反应过来,赶紧跟上两人。
宗政泓牵着傅白蔹进了卧房内室,朝全福人摆摆手:“接下来的事我都清楚,揭红盖头喝交杯酒么,你们先退下去吧。”
全福人:?
一路跟过来,她们已经麻木了,只能在心里感慨一声曜王殿下真是放纵不羁。至于什么“不合规矩”之类的话,自然没有人去说。还是那句话,曜王是君,君就是规矩。
全福人退出去了,宗政泓伸出手,深吸一口气,揭下了傅白蔹道的红盖头。
卧房内室摆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夜明珠莹润的光照着面前的女子。面前的女子鬓发如云,洁白的眉心灼灼开着一朵桃花。凤眼眼尾拖着薄红,妩媚风情却又楚楚动人。此时此刻,这双动人的眼睛正望向他。
宗政泓呼吸一窒。
傅白蔹声音软软地撒娇:“殿下,快帮人家把这个凤冠拆了,人家脖子都要被压折了。”
宗政泓回过神,帮她拆下繁复的凤冠,捧在手上掂了掂重量,咋舌道:“这凤冠竟如此重,辛苦你了。”
傅白蔹揉了揉脖子:“这凤冠我可是从上午戴到下午呢!不说这个啦,殿下,我们先喝交杯酒吧,外边还有宾客等着你呢。”
宗政泓失笑:“你这语气老成的像是成过好几次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