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车送进医院时,女儿持续高热,足足昏睡了一整天。她闻讯赶来陪护,坐在病床前,总在深夜里猛地惊醒……后悔不已,没能早一点发现什么,事到如今,比起特训学校的那些隐情内幕,汤母更私心想女儿回到正常生活中。
不幸中的万幸是身体没有大碍,随着时间,伤口会逐渐愈合。
不忍问究竟发生了什么,汤母舀了一口热粥,吹了吹热气,说:“你的手不方便,妈妈喂你吧。”
她嗯了一声,才咽了两三口就摇头说吃不下了。
气氛一度沉闷,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来。
病房里很安静,汤仪立刻听出电话那边的人是谁。
放下手机,汤母听见女儿用一种陌生口吻说:“他还是觉得自己没有错,对吗?错的是我,我活该吗?”
她嗓音又轻,带着病后初愈的沙哑,语调缓慢地反问,令人心惊。
“你爸是昏了头,听了别人怂恿……”长久的静默后,汤母说:“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女儿,不会再把你送走,这种事,绝不会再发生,妈妈……妈妈希望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这时,汤仪冷不丁开口:“我记得我小时候,你们经常吵架。”
还在上小学的汤仪被流泪的妈妈抱在怀里,那时候,她是这个痛苦女人唯一的依靠,在压抑的黑暗里,她小声劝妈妈离婚吧,女人紧闭双眼,只是流泪,睁眼看看年幼的女儿,没有言语。
门外,亮如白昼的客厅里,沙发上坐着阴晴不定的男人。
父母争吵后的每一个夜晚,汤仪都会和妈妈一起睡,她会谨慎锁上门,却因为害怕睡不着,耳边听见一点异响,就会想象下一秒男人握刀冲进来……
不明白大人世界里的规则,为什么这么痛苦还要继续?
但她没有力气去想。脑袋沉沉的,汤仪躺回床上,望着窗外的蔚蓝天空。
无论如何,这个漫长的夏天终于过去了。
额头上淤青正在慢慢消退,到第五天,汤仪起床刷牙时,习惯性一抬头,额角的紫红撞痕已经淡得不明显了,手指按上去,没有痛感了,唯独手上的伤口恢复得不理想,医生看了看情况,低头开了盒头孢,说再延缓三天来拆线。
汤父忙于生意,最近吃睡休息都在厂里,期间打来几个电话,汤仪都拒接了。
拆线后,伤口不能沾水,要等落痂完全长好。
汤母告诉女儿不要去抓伤口,蚂蚁爬一样的痒,忍一忍就长好了。
时间是撕下的日历,不知不觉间,堆积起来。
伤口长好后变成浅浅的一条痕迹,这道伤痕从上至下,依次经过她掌心的感情线、智慧线和生命线,就像……就像命运横亘在那里。
汤母关切问:“手上还疼吗?”
“不疼,已经长好了。”
“身上呢?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汤仪抿抿唇,轻声说:“已经都不疼了。”
忽略母亲复杂担忧的目光,她随口提起:“妈妈,刚刚你手机响了,我没接到,是个陌生电话。”
女人拿起手机回拨过去,不到两分钟便挂断了。
母亲的脸仿佛被人扇了巴掌一样苍白,电话里,年轻警员询问她女儿的情况,接下来,希望协助调查之类的话还没说,这通电话啪地被掐断。
“不要再去想那些事。”母亲抱住汤仪,抚着她的头发,道:“他们不会来的,那些事情和你没关系了。”
一种出于本能的保护,把孩子围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使其不受外界任何的干扰。
“嗯。”
“不要胡思乱想。”她说:“下周一要回学校了。”
汤仪柔声道:“我知道的,妈妈。”
一时间,分不清是谁在安慰谁。
眼泪落在她手背上,温热又冰凉。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女儿,从自己身上掉下的血肉,那么小小的婴儿,她悉心照顾着、照顾着,眼看着她长大,把所有的美好盼望加诸在她的身上,时钟一格格走,盼着盼着,自己却变老了。
表面上,女儿依然温顺听话,对一切安排都没有异议,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女孩甚至比从前情绪更平稳,这样的平静犹如死水,偶尔会流露出从来都没有过的冷淡,眼神里透出一股不符年龄的感觉。
某个深夜里,汤母不安地推开房门,女孩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膝盖,无法入睡,她长久地仰望窗外的月亮,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也不动,直至长夜过去。
女孩说:“妈妈,我就是睡不着。”
“有几天了?”
“……两三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