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澜心“噗嗤”一笑,也故意道:“哎哟哟,我怎么闻到好大一股子醋味啊——”
几人倒在一处嘻嘻哈哈地笑,蕙心坐得安安稳稳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角眉梢都写满了无奈,等她们闹够了才把锦心拉到自己身边让她安稳坐下,然后分别按住澜心和未心,“人家说做姐姐的该给妹妹做好榜样才是,你们两个倒光让妹妹们看笑话了。”
澜心与未心这才消停下来,未心又道:“这酒见底了,酥巧,你回去取两坛三白来吧。”她转头看向众人,笑着道:“我新得的三白美酒,父亲都不知道,你们出去可得瞒着。沁娘和华心不许吃,叫她们再送甜醴来。”
锦心索性道:“不吃酒了,沏一壶果子露来吧,想喝点酸酸甜甜的。”
绣巧应了一声,道:“我这就去预备,姑娘莫急,马上就来。”
锦心又问华心,“可要用些牛乳茶吗?添了蜜糖,滋味甜甜的。”
华心乖巧地点了两下头,清澈潋滟的桃花眼儿亮亮的,叫锦心心肝都软了,又叫人端了两碟华心喜欢的果子肉脯来。
未心酸道:“瞧瞧,这还不是偏心?”
锦心倾身将一碟鹿肉脯往未心眼前推了推,“早叫人预备了,就摆在你跟前,就差塞到你碗里了,还在这儿喊我偏心,我若是偏心,就没你这个份了。”
桌上备的五香花生滋味很好,只是需要自己去剥,桌上几个除了锦心这个被婄云惯得骄纵的,其实还真没有什么大小姐脾气,也没叫婢子来剥,只自己随意捏着。
未心这会就捏了花生在手心,听锦心这样说就笑了,眼儿弯弯地将捏出来的花生倒在锦心身前空着的碟子里,拾起筷子去夹鹿脯:“来,叫我尝尝是不是你那‘教引嬷嬷’的手艺……她这几年可真是被你收拾得老实服帖了。”
锦心轻轻一笑,微垂着的眼角天然流露出几分矜傲冷淡,倒称不上轻蔑,事实上那样的情绪出现在她面上是很少见的,即便她心里顶看不上一个人了,也不会将轻蔑明晃晃摆在面上。
于她而言是修养如此,真正将轻蔑挂到脸上的时候,一定是因为局面需要,而简单是她看不惯一个人。
只是这样矜傲而淡然的表情,便能够表露出她对钱嬷嬷的不在意了。
想到自己房里这些年也乖顺不少的教养嬷嬷,未心摇头轻笑了笑,无奈道:“我虽占着你姐姐的名位,但有些时候,我总是觉着,无论是处事手段还是心性能为,我似乎天生就不如你的。”
她似乎只是随口感慨了一句,倾身去揉了揉锦心的脑袋,也不顾锦心如今已经是正经留头的年岁,发鬏上很有两挂好看的珠钗坠儿,照旧如小时候一般一通乱揉,但她还算有分寸,松手时候锦心的头发也没乱多少——这都是这些年来在锦心身上练出来的。
松手之后她又给锦心理了理头发,锦心都习惯了,也任由她揉,等着未心的下一句话。
果然未心不是无的放矢的。
她仔细地替锦心理了理鬓发,将那打造得轻巧好看的珠钗扶正,又软声道:“早慧易夭,多智伤身,阿姐只盼着你能平平安安地一辈子,无需你多么聪明多么果断,天塌下来,还有我们扛着呢。三姐虽无能,自认也有两分薄智,也闯下一份家业,在金陵城中能护得住一个人。我们文四小姐,就欢欢喜喜地活一生,好不好?”
她对锦心的感情应该是所有姊姊里最为深厚的了,一来她与锦心年岁在华心出生之前是最相近的、二来她们身份也相仿,虽然文夫人尽量对众子女一碗水端平,可嫡庶之分便如天堑,早早地被梅姨娘耳提面命灌进未心心里。
梅姨娘教未心读诗书,叫未心性温和,不能出类拔萃、不可掐尖卖乖,更不能压过两位嫡出姐姐一筹。
文家兄弟姊妹们算是感情极好的,其中自然有文夫人与姨娘们的清醒理智为用,未心幼年未必没有过不服,但蕙心待她极好,澜心更是自幼与她一处嬉闹着长大的,她对两位姐姐也生不出什么不满来。
只是在她心里,她与两位姐姐,总是有区别的。在锦心出生之后,她在这个家里便不“孤独”了,因为锦心的身份与她如出一辙,因为梅姨娘与徐姨娘极为亲厚,梅姨娘也教导过她要与妹妹好,却没像从前那般告诉她要退让温驯。
对天性有几分桀骜的未心而言,锦心便成了与她一国的人。
因为血脉相连、因为种种特殊的缘故,她对小肉团似的软绵绵又生而体弱的锦心怀揣着天然的怜惜。
而锦心逐渐长大,会冲她撒娇、会冲她笑、会抱着她软软地叫三姐、会软声说“三姐最好了”。
谁能抗住呢?至少未心扪心自问,她是扛不住的。而更叫她欢欣雀跃的是,她能够感觉到,即便锦心对每个姐姐都很亲厚,但对她的亲近依赖是最重的。
这就更让人扛不住了。
对小小的未心来说,“独一无二”的感觉是十分新奇又叫她欢喜的。
她与锦心的关系就这样被以一日千里之速被拉近,同时她对这个小妹妹的怜惜与疼爱又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她就好似话本子里溺爱孩童的长辈,只想叫小娃娃一辈子都欢欢喜喜、无疾无灾、不受苦楚。
那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只是见到被包裹在襁褓中的锦心的第一眼,她心中便油然升起浓厚的怜爱与保护欲,而第一次见到锦心流露出痛苦虚弱的表情,她心中甚至有几分恼愤。
似乎是恼怒于自己的无力,又似乎是愤怒于自己的无能。
彼时她年纪尚小,也说不清这样强烈的感情是哪里来的,也察觉不到这种感觉其实是异常的。
她只是想,她要她的小妹妹一世平安喜乐、无疾无忧,仅此而已。
无需寻求缘由,何必追根究底?
血缘亲脉,人之感情,本就是不能分析断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