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儿终究比你们幸运,朕可以肆无忌惮地宠爱他,又有述儿这样的大哥护着……”
他的精神如同那日光,将尽,将殆。
他用不太看得见的眼睛追逐着那最后的一点光束,抬起手仿佛要握住虚无缥缈的斑影。
“述儿会比我更会当个好皇帝,他、比我心狠。”
那只手彻底垂了下去。
过了很久,长公主才慢慢将他已经冷掉的身体抱起来,抱在自己怀里,任眼泪肆意挥洒。
第二日,三皇子便被安排去了封地。
他拉着钟离述的手不放开,仰着小脸看他:“大哥,母妃说要送我去好远好远的地方一段时间,你会等我回来吗?”
钟离述只不说话。
三皇子又道:“等我回来,我把小青蛙都给你玩,你一定要等我哦。”
钟离述摸摸他的头,道:“好,我把你的小青蛙都好好珍藏着。”
等三皇子上了车,车轮已缓缓转动,他又钻出一个小脑袋,道:“大哥——一定要等我哦!”
钟离述终于成了这间宫殿真正的主人。
相因也随之搬了进来,只是还没捂热,便有人来报二皇子妃早产,让她过去看看。
血多到止都止不住,相因一直跪在佛堂里,无比虔诚地跪拜。她的小镜子神一直都是准的,她心里默默祈祷,只要宋文筱能够平安顺利生下孩子,就算是她没有子嗣,也没有关系。她知道,只要用来交换的,她心中的神就一定会答应。
她在心里小声说,如果神答应她的请求,就让这时候起一阵风,吹动檐铃,她听到檐铃响,就是神仙答应了。
她默数:一、二、三、四……
突然,小丫鬟惊慌地跑了进来。
“皇后娘娘您没事吧?刚才突然有个檐铃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没砸到您吧?”
陈相因突然睁大眼睛,往门外望去,果然,檐铃滚在地上。
她不甘心问道:“刚才起风了吗?是风把檐铃吹落的吗?”
“没有啊,我一直站在院子里,没感受到任何风,就是因为无风而落,大家才都觉得奇怪的。”
不好!
陈相因一颗心砰砰直跳,檐铃落到地上,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意思是……神仙拒绝了她的请求?
她拽起裙摆,快步往内屋跑去。果然,产婆两手鲜血出来请罪,太医已经跪了一地。“王爷恕罪,奴才们、奴才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二皇子一脚将他们踹开,大步走进去。过不多时,又出来叫相因也进去。
宋文筱脸色苍白躺在床上,肚子仍旧高高地耸立着,伸手让两个人都到她的床边。
“姐姐,其实按照礼数,我该称呼你嫂子。只是我喜欢叫你姐姐,那样亲近。以后,侄子就拜托你多费心了,二皇子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何况是个小孩子?你和皇兄也多多照看二皇子,他总是粗心大意,什么都不在乎……”
“文筱,别说了,我会好好照看自己的。对不起,对不起……”二皇子疯一般地抽泣着。
见她似还有话要对二皇子说,相因捏了捏她的手,先退了出去。
钟离述脸色沉郁地坐在那里,太医和产婆一动不动。
相因跪在了他的面前,“你不是说,不用求神拜佛,神仙不肯答应的愿望,你也会替我实现的吗?让文筱活过来好不好?好不好?”
钟离述心中刺痛,说:“对不起,这已经超出了愿望。”
那府外的田庄铺子不好管,管家侍从都是从前贵妃和大太监安排下的人,宋文筱根本拿不住他们。
田庄铺子年年亏损,她都是用自己的嫁妆去垫。实在入不敷出了,管家们会说她御家无方。她本就是思虑重的人,身子快被透支干净了。相因似乎有些明白,她看戏时,为何那样的沉迷,那样的挥金如土。在宫里府里得不到的,受到压迫的,便要在另一个地方发泄出来。
“她为什么这么傻!”二皇子跪在宋文筱渐渐冷掉的身体前,哭得像个孩子。
她为什么这么傻?或者说,宋文筱从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当年贵妃挑了她来,就是为了给她自己和愉妃拿捏的。二皇子从前不愿管这些事,甚至连自己身上有几个大子儿都不知道。后来对宋文筱有所改观,可男人家哪里会想象得到女子管家的血泪暗吞。
宽大的袖袍里,钟离述将手探了过来,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相因无声地落着泪,一串一串,无声地落在袖子上。她终究没有把方才心中所想说出来,不过自此之后,她在京畿,就没有朋友了。
二皇子心伤,从此也远避东郊,不问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