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菀从康宅出来,没有继续乱走;因为她知道今天还远远没有结束。
既然是灯光这样普遍性的问题,那么各处应该都受到了影响——
果然。
他们刚刚在路边的茶摊子上坐定,眼前一卷精致又薄的小册子被狠狠扔在地上;
那册子封面上画着大灯架和竹火龙,还有钱老先生在如豆灯光下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大荆点评”四字。
丢弃了它的人还在嫌弃:
“亏得我还提前一天排队去买,可怜见的,根本没用!天见亮的时候就那么一会儿,够找着几家的?”
“嗐,要不就说这宵禁啊,实在多余开!”
“就是,我家姑娘还非要闹着我给她买新衣裳穿出来——就跟这黑乎乎的光景谁能瞧见似的!”
“菀主这回是有点多事了,要是办成了,咱宁州确实多了个名头,但我看这不夜街啊,恐怕不成!”
“没听说么?”
人群中一道妇人声线有点尖锐地响起来:
“说是小县主先头那些花活做派,又是外卖又是风如水的,都是在捧自己的名头——为的就是这次不夜街把大伙儿的钱都圈起来,她好跑路呢!”
邵元听得头顶冒火,上前抓住那妇人就要问个清楚:
“说什么呢你!谁家为了圈钱,会救济流民?怕要是没有菀主,你们连正经点的场面都没见过吧!”
那妇人脖子一缩,仗着人多又挺起背来:“小哥,我也是听人说的,你凶什么?”
邵元还要再理论,却被卢菀拦住;
这边刚安定一些,那边六爷和游妈妈已经跟着配送员们的指示找到这儿来了。
几人将情况一报,也都是大同小异。
游妈妈犹豫着劝道:
“太夫人算过了,说是如果现在闭市的话,按照其他生意的流水,今日亏出去的钱最多半个月也就能回来。”
邵元蹙眉道:
“那以后不夜街就不做了?这可是菀主在九曲回廊宴上绝地厮杀才搏出来的!”
游妈妈叹气,苦口婆心地劝:
“这我也知道,可不管来得怎么不容易,既然现在看着是做不下去,咱们也得壮士断腕,及时止损呀?”
邵元愁得直抓头发:“真的亏出去那么多?”
游妈妈从袖口摸出一本简账,因为上面的信息都按照卢菀说的加过密码,也不怕别人偷看;就这么在几人面前翻开来说道:
“按照咱们本来的设想,今天是第一天开市,人流会是最大的一天,若是备货备少了恐怕不够用,很多商贩又拿不出那么多进货的钱,都是在咱们这里备案借的。”
邵元平日里只管布庄的事,尚不知还有这一环,不平道:
“花咱们家的钱,他们还有脸说嘴?”
游妈妈安抚道:“总之,这亏损咱们自己人心里有数就是——真是多开一刻钟就多亏一刻钟,姑娘,还是早做决断吧。”
卢菀没应声,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麻喜,你怎么看?”
平日里卢菀带麻喜在身边,也经常这样问她,既是教学也是考核。
“不夜街不单单是流水的问题。”
麻喜正襟危坐,仔细思索:“而是百姓的——那词怎么说,菀主曾经教过的,叫做消费意识。”
“从前宁州人习惯了只吃两顿饭,咱们家的外卖生意也还是在朝食夕食两个时段卖得最好;但不夜街这个开放时间却是在晚上。”
看着卢菀鼓励的目光,麻喜振奋地分析道:
“一旦老百姓有了‘为什么晚上非要饿着肚子睡觉,怎么就不能再吃一顿’的想法,以后任意一个时间,都会有人在阿菀外卖点单。”
卢菀:“所以——”
麻喜:“所以,不夜街的好处绝不仅仅是流水进账,眼光若是放长,它和阿菀外卖会相互促进,越做越好!”
“你出师了。”卢菀微笑:“不过我看你还有话想说?”
麻喜有些不好意思,按着账本说:
“只是现在这情况,也不能一直亏下去。不如暂时关市,等我们找到解决的办法,再重开不夜街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