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组长伸手拍了拍他的膝盖:“我明白,你也值得的。人家领导闺女儿子都不用进厂,去供销社的去供销社,去国营饭店的去国营饭店,没理由你这个大功臣就非得冒着腿出问题的风险回去!”
齐大嫂也说:“老张啊,人家小许说得对。我还记得,你刚刚把他抓去给翻译资料的时候也说,小许为了弄明白技术资料里说的是什么,跑到车间去亲自看操作、跟着学。不是小许不愿意干……”
“我知道了。”
张组长自然知道许云海跟他说这一席话是什么意思,作为厂子里唯一、整个阳山市唯二的八级工,他的能量是很大的。
“我就是有点可惜,”张组长想通了,跟许云海说道,“你小子当初救了国家财产,啥东西也没跟厂子里要求,现在腿好了想换个岗位,这是应该的。我帮你去说!”
赵音音才泡好了茶端过来,张组长顾不上烫嘴,使劲儿吹了两口一下都喝下去,转身走了。
齐大嫂跟老头子心里的想法不一样,她觉得许云海这才是实在人:“小许,你别搭理他!这老头子就是犟劲儿上来了!”
“要我说啊,你为厂子里贡献了一次还不够,还得把这两条腿再贴出去?”
齐大嫂又跟赵音音说了两句,这才走。赵音音坐在炕上,有点担心地问许云海:“你真的不想回去了?”
她还记得,当初她说起什么东西也不如人重要的时候,许云海眼睛里的光——他是真的为自己能够把那台数控机床救回来而自豪的!
“现在都恢复高考了,再过一两年,大量的大学生就都毕业了,”许云海笑道,“我那点英语,都很快就要拿不出手了。等真正的高科技人才出来,我也是要让位的。倒不如趁着现在换个岗位。”
“厂子里能给你换吗?”
“大不了就去劳动服务公司,我之前坐在轮椅上,什么忙也帮不上你的。现在不会了,你放心。”
赵音音心里头受到的震撼,比齐大嫂还大得多。
虽然接触得多、想得多,可是她毕竟是从一百年前穿越过来的。她看惯了妈妈姐姐们操劳一生,那些做父亲的做姐夫的,何曾帮过一把手?
“这样……太……”
许云海拄着拐杖下地,把刚刚赵音音端过来的茶水端给她,带着点憨厚地笑:“真好,我现在能下地给你端水喝了。”
赵音音差点哭出来,许云海安慰她:“这是干啥呢,你听我给你讲道理。”
“我刚刚分析过我自己的事情了,我现在就算是回到技术员的岗位上,肯定也早晚会被淘汰。到时候被淘汰了,去哪可就不由我自主了,对不对?”
许云海说道:“倒不如趁着我现在还没回去、还能跟厂子里讨价还价的时候,趁着领导们还没忘记我为了厂子里废过一双腿的时候,找他们要个轻松一点的职位。横竖现在大家工资都一样嘛,只要不是临时工,到哪工资福利都一样的。我还能照顾照顾家里,咱俩现在的工资收入,长期雇李婶还是有点困难的。”
赵音音也知道这些,所以当初跟李婶说好了,只雇她两个月。
“我的前景给你分析过了……你慢点喝,别烫着,”许云海看着赵音音喝茶,声音放低跟她说,“你现在是被林书记亲自调到厂办,前途好得很!对不对?”
“我住院的时候,我同病房那个老头,你知道的有烟瘾那个,”许云海叹口气,“他跟我说,就咱们中国妇女地位最高,这是为啥?是因为能工作。”
赵音音猛地抬头。
她没想到,许云海说的竟然是这个问题。那天她说的她想为这些女人做些什么,他听进去了?
“但是我想着不对,咱们国家的妇女确实是工作了,可是孩子谁带?要么是一个个累得要死要活,下班继续带孩子;要么就是把压力转移到上一代去,退休了妇女们继续带孩子。我可听说了,国外的老人可没几个给带孩子的!”
赵音音认真听他的话,许云海看茶杯空了,又接过去给她续了一杯水。
“你说,家庭这个东西,是不是就是在剥削妇女?你听听刚刚张组长的话,老实说,张哥算是个不错的了,也不抽烟不喝酒的。可是,他这就是在剥削齐嫂的劳动力。”
“但是,家里的活总还是得有人干的……”
许云海笑道:“所以,你看我分析了这么一大堆。咱们家,你的前途更光明,所以就把资源都倾斜到你身上!”
外面的天有些昏暗了,晚霞的色彩映照在窗子上,背对着窗子的许云海像是身上镶了道金边一样。
“这个问题,我想得不够透彻,我找人借了本书看,等我看完了你也看看。是恩格斯的书,讲的就是这个问题。”
他说起书来,赵音音想起来了,她去医院探望的时候看见过那本书,书名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
“好,”赵音音相信许云海,“等你看完,我争取也看一遍,然后我们一起讨论。”
但是她还是有点担心:“但是厂子里会不会给你个不太好的职位?”
“所以我才先找了张组长,”许云海笑道,“张组长既然刚刚认可了我的说法,你别看他摔门走的,还是会帮忙的。”
“吃饭了!”
李婶在外面喊睿睿和小宝,许云海也说道:“走吧,咱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