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珠垂首称是,自此,这纠纠结结的心思到底是过去了。
裴屹舟接过小碗,尝了一口,红豆绵软、圆子黏糯,颜色红红白白,甜度清清浅浅,十分合适。红豆圆子这类甜品本是女子爱吃的,他从未尝试过,今日一吃,倒颇有滋味。
“甚好。”
晓珠微微笑了一下,欲要退下。
“慢着。”裴屹舟好像想特意逗弄逗弄她,让她多与他说几句话,“这道红豆圆子是如何做的?”
其实,所有菜色里,炖煮的菜品总比煎炸之类的容易一些。像这道甜品,虽则要多花些时间,却不怎么费工夫。
红豆很硬,须提前一夜发泡,再入锅中炖煮半个时辰。用糯米粉调制面团儿搓成小圆子,下入锅里,再与红豆一起煮。
到了红豆软烂、圆子熟透,加入桂花与冰糖,这道甜品便成了。
晓珠慢吞吞说完,县令“啧啧”两声,道:
“晓珠你可要留在我家做厨娘,你若是走了,莫说灵萱不答应,我都不习惯了。”
约莫是醉后,他只着了日常的石青色袍子,斜斜倚在圈椅上,两条长腿懒懒地伸着。阳光从窗棂泄下,洒满他半个身子,活脱脱是潇闲散雅的气质。
晓珠从来见县令都是威严冷肃的,少见得有这副模样。
一时之间,她想起昨天晚上,县令将她当作了盈盈小姐,非要抱住她……又想起那夜的梦……现实与梦境交织在一起,她也分不清了。
幸好县令低头在吃圆子,不曾注意。
想了一会儿,晓珠抿了抿唇,一字一句、口齿伶俐地道:
“大人、灵萱、嬷嬷与冬青,对晓珠都很好,晓珠也不想离去了。既如此,麻烦大人为我写封聘书。我已去打听过,如今厨娘的市场价是二钱银子一年,大人就以这个数儿写。”
她原想等县令吃了圆子再说的,既然县令主动提了,她便顺着话说了。
“做锅子那日,大人让冬青哥儿给了我五两银子,这些日子厨房开销,还剩了三两二钱,这是剩下的银子和具体的账目。”
晓珠说毕,呈上一个绣着兰花的香囊和一张纸。
裴屹舟搁下碗。
他虽从侯府出来了,可也不靠朝廷这点子俸禄过日子。他有的是钱,从不在乎这些小银子。然他转念一想,晓珠这样做也对,账越明,越清楚。
便凝神看去,纸上画着些圈圈叉叉,有的像一个香菇,有的涂红了,应当是肉,有的绿绿长长的,是葱条。想是晓珠不会写字,便自己画了图案。
裴屹舟低声笑了起来:“你倒是聪明!”
晓珠不好意思,脸色微微发烫,不过这次,她再没有低下头去了。又听县令道:“不过,再有两三个月,这些字你便都能写了。”
晓珠想起来,道:“照理说,还应给大人束脩费的,可以从我的月钱扣。”
裴屹舟愣了一下,接着又笑了:“你若交了束脩费,灵萱该当给你友情陪学费了,数目还不小。”
晓珠想起,她没去之前,灵萱成日愁眉苦脸、茶饭不思的模样,便也笑了。
裴屹舟悬腕提笔,在纸上唰唰写下一张聘书,交给晓珠,又道:
“秦嬷嬷年纪大了,不想看账。你去找冬青,从他那里支六十四两银子,六十两作家里一年的饮食开支,每月五两——”
“我知你会说多了,只有时候有些别的用处。譬如几日后,夏知府就巡视到了南屏县,这时候,饮食上开支自然要大些。”
“这六十两,你把账记着,多退少补,年底秦嬷嬷或是我来查。剩下的四两,是你的工钱。”
晓珠掰着手指头,认真地算了算,回了话:“我的工钱当是二两四钱。”
裴屹舟:“我们家到了年底都发压岁钱,多的便是你的,冬青去年拿得可比你多呢。”
晓珠都十五岁了,可以相看人家了,更有那些狠心的爹娘,早早把女儿嫁了换钱的,她这岁数,可能都怀上孩子了。在裴家,却还拿压岁钱……
但县令已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她又想攒着钱开铺子,便应了,收了碗,甜甜蜜蜜地回了厨房。
裴屹舟吃完了红豆圆子,头果然也不疼了,嘴里还有一丝丝的甜味儿。
他正拿起册子,正要看看来日夏知府到南屏县的行程安排,忽见得桌上晓珠留下的那个绣着兰花的香囊,蓝花绿叶,绣工精密细致。
他拿起来嗅了嗅,还有若有若无的香气。
裴屹舟幼年失恃,成年后又君子端方得很,甚少与年轻女子打交道,没见过这些东西。
忽的,儒平那天在院子里说的话蹿入他的脑海:“往年阿爹阿娘和我,也像县令大人、晓珠姐姐这样和我这样,坐一桌子吃饭,一家子和和乐乐的!”
秦嬷嬷成日催他生孩子,他从未放到过心上。只今日,酒后吃了晓珠的红豆圆子,听晓珠说些琐碎的厨房之事,又看见这个兰花香囊,他陡然间起了一种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