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倔强:“我不怕苦累。”
她又劝:“你可知行军时生死不过一瞬之间。天下之大,何苦耽误于此?此事莫急,你且在我营中暂住几日,待你决意去往何处再告知于我。”说罢,拿过案上的书卷,垂下目光,不再看他。
那人又紧盯着她站了一阵,缓步退了出去。
转眼日头将落,有夕光从半掩的帘幕外斜映入帐,南忆走出账外,却正与那跪在几步开外的雪地上的白衣少年打了个照面。他已在天寒地冻中挨了半日,此刻面色苍白,微微发抖,可无论南忆如何劝说,就是不肯起身。
她站在他身前,铁靴踩在雪地上,不知哪个更冷硬些。
末了,她轻叹一声,垂眸道:“你且起身。若你执意,我便许你留下,为我身侧常随,可好?”
少年抬头,表情惊喜,在南忆的搀扶下踉跄着起身,颤声道谢。
“你名何?”
“无名。”
南忆的目光落在少年身后那一树红梅之上,“那么,我便唤你赤魂吧。”
雪光隐约透进帐内,融化在点点摇曳的烛芒中。
南忆闭目倚在矮案后,几根手指撑在额角,人已经入眠。
侧座上,赤魂轻轻起身,熄了帐中的几处灯,走至南忆身侧为她披上裘衣,将一案的书卷整理收归,又在炉上温一壶新茶。
几件事已被做成习惯,如此的光景,已两月有余。
赤魂半跪在南忆身侧,伸出手,帮她把一缕碎发别回耳后。那张在睡着时终于放松下来的脸被拢在长烛暖光里,只可勉强说是清秀。
可他心喜。
世人岂能用评判寻常女子的标准看待南侯,自少时便穿戎衣束铠甲的女将,那通身的气派与姿态,怎是终日静坐闺中的小娘子可相提并论的。
南忆披上甲,便配得上英气二字。
赤魂低垂着一双狭长的眸,惑世的容颜掩在阴影中,不知是喜是忧。
他早已说不清对南忆的心思。
他被留下的那日,月华才初染大地,他进入她的寝帐。彼时她正披着宽氅倚在矮几旁看书,见他进来,抬起头,将手中书卷放于一旁,用清润的嗓音唤他的名字,问他何事。
他不答,只是浅笑着踱来,跪到她身侧,牵过她的手,双眼充满柔情地看向她。
这是他的主人自小教他的,他以为她会喜欢。
她却一把将他推开,责问他要做什么。他看着她,不知如何回答。二人无言相对半晌,她终是心软,将他扶起来,告诉他,那般光景已结束了,如今他不必也不可做这样的事。
他已想不起这是第几次南忆想从水火中救他出来。
他多么希望她说的是真的。
他问,若这是我自己所愿呢?
她呆怔半刻,整颜正色道,那更是不可,我身为一国之将,岂能在行军时谈儿女情长?
当夜,他出了南忆的寝帐,独自在雪中站至天明。
身后帐中的烛火也燃至天明。
隔着垂帘,里边传来的那点光芒顺着他的指和发一路燎到心尖,作势烧成一片大火,直烧得人心动情荡,眼里心里再无其他。
后来,他日日伴她身侧,极尽体贴照顾。他自知,虽不曾逾矩,但他看向她的每一眼都是含情的。可南忆那样一个明亮通透的人,终究只待他以礼,再无任何旁的念头。
她一双眼每每看过来,他身上便又冷几分,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目光——赤诚的,凛寒的,冷漠的。
雪域远非烟火之地,没有一日不是风疾雪虐,天地间尽是惨白之色,寒凉无比,一如他过往的数年,无论如何也捂不暖。唯独她那一身鲜红戎袍,似燎原烈火一般,轻然越过一片苍茫,点燃了他心里仅剩的那一点生气。
分明是海底捞月,他却还是罔顾前路地动了情。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意,也没有人怀疑,旁人只道南侯身边添了位常随。
而事实也是如此。
此时南忆醒来,已撑案坐直了身体,正沉声唤他。
他闻得,半跪着后退两步,想站起身来,岂知袍角被南忆无意间压在膝下,人被从半空拉扯下来,倒在南忆身上。一瞬间心如擂鼓,分不清是谁的心跳。
夜暗烛明,二人四目相对地倒在案后,只觉得流光静止,好不暧昧。
“南侯,万岁爷书令。”信使站在账外,朗声禀报。
赤魂连忙整衣起身,慌乱间越发手忙脚乱起来,站了又跌,跌了又站,双颊通红,只觉得那烛火也怪热。南忆禁不住唇边带了笑,轻咳一声,伸手过去驾了他的手臂,待他站稳,才正了姿势,传账外的人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