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吐出一口气,薛英盯着向辉,她不怨他,帝王正是如此,换做薛英不一定比向辉仁慈。
就算到今天薛英也在算计向辉,他们是同一种人,区别在于向辉赢了薛英背后的程家输了。
“你哭了。”向辉语气平淡的提醒。
伸手摸了摸脸,薛英感受到湿意,她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落泪,即使要死在大雪中,她也没有哭过。
是为哈努尔吗?是为向辉吗?
薛英闭上眼,任由眼泪滑落,她知道都不是,她是为曾经的郎情妾意,那隐藏在心底的悸动,以及自己的野心。
若是我当初踏出那一步,是不是我们今天就不会如此这般。
再睁开眼向辉早已不在了,留给薛英的只有月下残雪的凄凉景色,她怔怔看着片片泥泞,良久只叹真道是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她留不住向辉,她只能留住自己。
薛英不想再输一次,上次她赌输了自己的未来,这此她不想再赌输自己的心。
“你是说,陛下带回来一个和程家二小姐很像的女子?”
锦绣绫罗中,一女子穿着白色绸缎制成的便衣,斜卧在软榻上,她头上仅别着一根翠玉簪,几缕头发扎不紧,落在了瓷白的脖颈间。
懒洋洋的看着眼前的仆人,细长的眼睛顾盼生辉,她生的一副富贵相,举止却懒散异常。
此女子正是当朝淑贵妃,御史大夫金成林的女儿金洬,同样也是金涛的同母姐姐。
“退下吧。”不在意的挥挥手,金洬继续打磨自己的指甲。
“夫人不想想办法?这京城里都传遍了!”身边的侍女凑过来提醒,面对主子这幅没事人的样子,她痛心疾首,怎么自己主子就不急呢。
要知道贤贵妃那边可炸开锅了,整个碧玺宫人人自危。
金洬摇头叹气,但仍不忘的摆弄指甲,“身为臣妾应该替陛下高兴才是。”
“萍儿,你不妨想想别的,比如被带来的女子若是能为陛下诞下一儿半女,倒生了很多杂事。”
比如突然传来的皇帝身死的消息,想到这里金洬手下力道忍不住加了重力道。
被唤做萍儿的侍女欲言又止,最终只说出句,“若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程家二小姐呢?夫人到时候我们可怎么办。”届时陛下定不会再关心其他妃子,后宫的人知道皇帝对那位程家二小姐的执念。
金洬大笑两声,伸出手啪啪鼓起掌来,“那岂不是更好,真是英娘,贤贵妃就要气死,光想想我就能笑它个三天三夜。”她想说自己希望那正是程家的二小姐,可她也知道没人能从那个大雪夜中活下来。
现在也就向辉还觉得英娘活着。金洬的笑中染上嘲讽。
不由得她感到有点累了,“下去吧萍儿,我要休息会。”
面对萍儿气鼓鼓的表情,金洬全装看不到,她盯着雕梁画栋的房顶,只觉今生如梦。
向辉真找个女子也好,哪怕是英娘的替身也行,都随意。
金洬入后宫成为贵妃本就是为制衡贤贵妃,与向辉除了儿时情谊外并无其他的感情。
他只是缺个能帮他的人。金洬心累的想,可惜我本就不善于这种权势间的斗争,只能做到这种地步。
“也好,也好,但愿他能想开些。”金洬压下声音念叨,“等那个女子来了,找个机会去看看她。”
另一边的碧玺宫。
贤贵妃俞明婵将手中的白瓷杯子砸向地面。
啪的一声,杯子摔了个粉碎。
“真是阴魂不散。”俞明婵听到仆人的汇报,越发的嫉恨起来。
俞明婵从来不会恨死人,她觉得死人是无法与活人争,没想到的是这程家二小姐即使死了还要给她添堵。
她为向辉付出那么多,说服了五大世家让他们支持向辉登基。
我哪里比不上程雪英?
俞明婵恨恨的咬着朱唇,无论是出身还是相貌她与程家二小姐不分仲伯,论手腕,她自觉也能较量。
偏偏向辉只喜欢程家的二小姐。
俞明婵深知向辉是何等高洁的人,对于不喜欢的女子,从不给予好脸色,这次真如传言中所说要像到极致,他哪会屈尊接受。
若那个女子就是程家二小姐……俞明婵马上打散这个想法,那么大的雪,比阴曹地府还冷,别说人了,就算换只鸟也别想活着飞出去。
“程雪英,这是你对报复是吗?”咬着牙俞明婵从自己的嘴里尝到一丝铁锈味。
她想到不久前金洬抱着猫皮笑肉不笑的对她说的话,小心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我能杀了的她一次,就能杀得了她第二次。
俞明婵握紧拳头,三年前从她截获向辉发往觑城的信件开始,就已没有回头路,好在最终她还是借着薛远道和向辉的手,杀了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人。
当时的俞明婵天真的认为,向辉即使伤心又能伤心几时?一缕幽魂哪比得上身边的温香软玉,她最终会得到向辉的心和宠爱,成为宁国的皇后,与爱人共治天下。
时至今日,俞明婵终于明白了,那程家二小姐还活着她尚且还能与她斗一斗,可她死了,便真的成为向辉心中得不到的月亮,只要有月亮在,再明亮的星星也会显得暗淡。
俞明婵懂这个道理太晚,也太迟。
“还有三天,她就要进京,我倒是要看看有多像。”
第10章 闹事的人
时间并没有磨平一切,熟悉的街道,还开着的糖水铺子,屋檐上未化完的积雪上落着几个猫脚印。
薛英透过半开的帘子看着如新似旧的永平,她九岁离开这里,十九岁再次回来。
物是人非形容现在并不过分,薛英眼中浮现出几丝眷恋。
只是再往前她放下帘子,因为再向前就是曾经的程家旧宅,那个她儿时生活过,承载了无数回忆的地方。
然而向辉把薛英在永平的住处,正好安排在程家旧宅旁边。
薛英认为这或许是一场试探,即使她表现的再不通世务,向辉仍然无法完全信任她。
车子停下薛英不等旁人扶,自己轻巧的从车上下来,她抬头看到牌匾上的字弄月小筑。
仆人早在门口恭迎,按照向辉的要求,这些仆人全部能识文断字。
扫了一眼薛英没看到认识的人,也是,即使这座宅子在程家旧宅旁边,不代表里面会有曾经在程家做过事的仆人。
我到底在想什么。薛英把妄想法甩走,说到底她如此想,只是试图找回些许熟悉罢了。
薛英心中惆怅,嘴角却还是上扬,她露出标志性的笑容,温和又充满善意,配上她本就带着充满柔情的眉眼,看起来十分的楚楚可怜。
但愿这些仆人不要以为我是个好欺的主子。薛英暗想,对于恶仆她自有收拾的办法,之前的绿绡全然是个意外,她才被瑟叶城买回来没多久,加上负责教导她的白衣侍女沉迷放贷,才会疏于管教。
仆人不敢出声,但笔墨早已按照向辉的吩咐准备好。
向辉算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说将薛英以贵客相待,那必然要做到挑不出刺。
【名字】
提笔薛英感受到手中的重量,这毛笔不错,沾满墨水的笔尖行云流水般在纸上划过,薛英写完便住手。
站在最前方的侍女再次行礼小心接过写着字的纸张,“名字?奴婢名叫春柚。”
其他的仆人见被选为主子贴身侍女的春柚开始报名也跟着一一上来念出自己的名字。
能上台面的仆人不多,大概有七八个,薛英一一记住他们叫什么,寻思着回头看看府中其他杂使婆子和小丫头都有谁,她要在这几日尽可能记住弄月小筑里所有的仆人的名字。
“薛英小姐,可要用膳?”春柚见薛英没有再写字,给其他侍女使了个眼色让她们来收起毛笔。
点头薛英没有拒绝,早晨她滴水未进,进永平城后更是因紧张而没有食欲,现在缓过来确实感到饿了。
春柚从善如流的张罗,不一会热的食物被端上来,依旧是的北昌与宁国的菜色对半。
薛英看了几秒,突然举起手指了指几个北昌菜,然后摇摇头。
“小姐是说以后不用做了。”小心的询问,春柚竟不免觉得薛英这位新主子有些可怜。
然而很快她在暗中叹气,觉得可怜不过是看到漂亮的女子却有残疾的遗憾,不然春柚她一个丫鬟去可怜主子,真是吃饱了撑的。
点头,薛英比了个是的手势。
春柚留心记住。
这顿饭吃的有惊无险,几个贴身伺候的仆人也很尽责,全在暗中记薛英的习惯。
“让开,我倒是要看看陛下带回来的是哪个狐媚子。”
饭后薛英刚端起茶杯暖手,就听到隔着两重门都能传进来的声音,她挑了挑眉,该来的总是要来。
这么急着冒头,不是没脑子就是被人挑唆。薛英面上不动只放下茶杯,对春柚挥挥手让她去看看是谁在大声叫嚷。
春柚立即带着几个侍女前去查看,没多久她就回来,“是姜才人来了。”
没有写字薛英慢慢比了句手语,她想试试春柚能不能理解她手势的意思。
“是叫姜才人进来?”春柚迟疑的问。
薛英很满意春柚的回答,她比出【是】其他仆人都看着春柚,来之前他们都管事的被交代过两件事,一是看好薛英,不要让她出意外,二是要将薛英当成他们的主子,不能怠慢。
春柚感受到压力,思量几秒回应道:“奴婢去请姜才人。”
听闻此言其他仆人的头低的更低,在场的气氛紧跟着压抑不少。
被迎进来的姜才人穿着打扮十分艳丽高调,可薛英只瞧一眼就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货,只有头上的簪子有点意思。
“我还以为多国色天香的人,一瞧竟是个小达子。”说话间姜才人在薛英身上上下扫了几轮,发现她的衣服用料的居然比自己还好几分,不由的心中不平衡,一个外族女子而已,竟也能得到陛下的宠爱。
姜才人出身世家大族,是姜家的女儿,但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宫中都不受宠,自然也拿不到好东西。
她不配。姜才人愤恨的想,嘴上跟着说出来,“怎么不说话,哑巴啊?”
姜才人来之前只知道薛英是被向辉从北昌带回来,和程家的二小姐长得像,但不知道她没办法出声,因此这句哑巴算是说到薛英心坎里,要不是脸上绷得住她怕不是要笑出声。
没意思。端起茶杯薛英继续暖手,不打算理会姜才人。
薛英不急,姜才人反而急了。
她感觉自己像个猴,在这上蹿下跳,对比之下坐在首座的薛英悠闲自得,甚至表现出一副这出戏很没意思的样子,就差开口喝倒彩。
“你,她是不是哑巴聋子。”为了求证姜才人上来随便指了个侍女问。
被点到的侍女先看了看薛英,又看了看飞扬跋扈的姜才人,冷汗刷的冒出来,这……这该怎么回答。
薛英注意到侍女求助般的视线,再次放下杯子主动拍了拍手告诉吸引来姜才人的注意力。
【告诉她】沾着茶水的细长手指在深褐色的桌面上写下字。
离薛英最近的春柚只得开口,“薛英小姐确实不能说话。”她不敢说是哑巴。
“那她也听不见?”姜才人没想到面薛英真是哑巴,这就很尴尬,要是她再是聋子,岂不是更尴尬。
这人还真不聪明,我要是听不见我还会回应你?
薛英不想蠢人说话,她认为姜才人爱骂骂,最好骂到向辉耳朵里,那样才精彩。
见薛英要走,唱了好一会独角戏的姜才人火气窜上来,撩的她头晕目眩。
“骚完就想走?”姜才人嘴上骂着不说,还想冲上去和薛英理论,好在的被弄月小筑里的其他仆人拦住。
给你台阶你还不下。薛英腹诽,只觉得真有人要利用姜才人找事也不怕被捅出去,弄得引火烧身。
【放开她】调转脚步薛英走到姜才人面前。
春柚紧跟着薛英,满脸担忧她看了看周围仆人的脸色,瞬间了然。
人的骨子里到底是趋炎附势,薛英刚刚面对姜才人的谩骂不为所动,很可能被他们理解为软弱不计较。
但在宫中伺候过其他贵人的春柚反而明白,能能忍有时更考验人。
尤其是春柚离薛英更近,看得出这位新主子根本不是在忍,正相反她的神态动作表现的出她瞧不上姜才人,只把她当成个不入流的丑角。
兴许薛英小姐不动手的是不想惹事,毕竟她来自北昌,在永平没有依靠,这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惜姜才人不懂收敛。春柚思考着见薛英停住,自己也慢了半步,停在薛英身后。
【请】
做出手势,薛英不能说话,直接邀姜才人去前方大厅坐下。
抖了抖衣服,姜才人趾高气昂的更过去,满心以为自己搬回来的一局。
两人落座后还不等姜才人开口薛英沾着茶水在桌面上写出几个字,位置的原因,除姜才人外,没人看得清薛英写的是哪些字。
【谁告诉你我在这里】姜才人看到这句话楞了一下,她不知道薛英如何猜出地址是别人告诉她的。
我不能说。姜才人脑中略过这句话,即使表现的再张扬,她心中也有个度,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姜才人隐隐约约还是明白。
“在胡扯些什么,你诱惑陛下的时候也是这样?”
薛英见姜才人这样算是彻底肯定姜才人就是受人挑唆指示,并想她还不是特别蠢嘛。
于是作为夸奖,薛英把心中所想对姜才人写出来。
【你也不是特别蠢】写的时候薛英甚至带着些许欣慰,只是姜才人领会不到她的夸赞。
蠢。这个字像如火星般彻底点燃姜才人脑子里的炸药,她这辈子最恨的便是被说蠢,一个两个仗着身份明里暗里骂她蠢,她忍了,这个女达子凭什么这么说她?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不过是仗着陛下给与的宠爱,但陛下再宠,还能为了个胡女驳了世家的面子?
气急攻心的姜才人瞪着似笑非笑的薛英,只觉得她特别的可恶。
手比脑子来的更快,姜才人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喝:“不准笑。”
薛英本就是强行绷住自己心中的笑意,现在被姜才人这么一说,反倒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你!”姜才人忍无可忍,对着薛英挥手就是一巴掌。
然而那一巴掌没能落在薛英的脸上,反而被她抬手捉住。
薛英本就精通齐射,手上的劲比其他女子要大的多,所以被握住手腕的姜才人感受到自己的腕子被攥的越来越紧,指腹上的几个茧子磨得她生疼。
被姜才人带来的仆人见状终于反应过来,刚要冲上去救主,就见薛英一拉一扯,嘭的一声把姜才人按在黑檀木桌子上。
这一举动顿时吓得在场的所有人不敢动弹,他们都不知道薛英接下来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