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然来,孑然去。
或许这就是他的宿命吧,李文演想。
不过相比来时,他的书袋里倒是多了很多废纸。
一封信,写了又丢丢了又写。
他当然想倾泻满怀心意于纸上,好让她最后再为他动容一回。
可那堆砌的辞藻、精致的比兴,终归还是被他揉成了废纸丢掉了。
他想,算了,他所谓的情意只会成为她的困扰。
她念旧、心软,若这样,倒成了他有所图谋。
他曾有,不过眼下没有了。
他写好了信,擦干净了长命锁和自己的灵位,摆在供桌上,留下了那枚号令近卫的令牌。
这样她尽可安心吧。
院子里安静极了,只有他一人在。
李文演垂眸,呼着气吹干了墨痕,将其放入信封之中。
等周妙宛回来了,他如何还迈得动腿?
这些日子,哪怕只是呆在有她经过的角落,他也会觉得有几分慰藉。
所以,他应该快些走出去。
春分之时,日头正好,残雪早消。
她手植的小树上冒出了大丛大丛的花苞,真好看。
他近乎于决绝地强令自己不许多留,可脚步却不听使唤,短短几步路,他踟蹰多时。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何况这小门到大门的距离哉?
李文演长叹,终于没有再回头。
走在旷野间的小径上,他微微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路蜿蜒。
忽然,有颗石子儿从天而降,打在了他的脑门上。
石子儿被弹飞了,又骨碌骨碌地滚到了他的脚跟旁。
李文演抬头。
路边是一棵高大的白桦树。
周妙宛大大咧咧地跨坐在枝头,日光穿过叶片的缝隙,斑驳落了她满身。
她单膝支起,右臂撑在自己的膝头,正细细端详着手上的那块令牌。
余光瞥到了他停了脚步,但周妙宛没有分眼神给他,只自言自语般说道:“我有话想问,你若不想答,现在就可以走了。”
见她突然出现,李文演的心下一紧。
还没分辨出自己内心是喜是惊,就已经听到她发号施令了。
对她,他已说不出拒绝的话。
得他首肯,周妙宛终于不再看那黑漆漆的令牌了,转过脸来看他。
她问:“你抛下这些,抛下手边的皇权霸业,是因为我吗?”
风静静的,跳跃的阳光也放慢了脚步。
李文演想了许久,才说:“不只是。”
丢下那至高无上的宝座,更大的原因是他对于权势倾轧前所未有地感到厌烦。
他从小就知道,是这滔天的权势,叫他们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友弟不恭。
血脉亲情又算得了什么?所有人都是欲望的傀儡。
他曾经以为自己同先皇不同,他以为自己可以摆脱这一切的桎梏,他以为当自己手掌大权,照样可以拥有想要一切。
可在发现自己苦寻多年的生母为拿到更多的权柄,不惜算计起他时,他陷入了迷茫。
深夜,他独自站在宝殿之上,久久凝望着眼前金光灿烂的一切。
他失去了一切,只有那把至高无上的盘龙椅赢了。
他终于发现,皇权是会吃人的。
他没有讳言,对周妙宛说了实话。
他不想在她的面前用谎言再填补自己,哪怕这个答案会让她失望,哪怕这个答案会让他无法再次走进她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