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灵犀:“谢谢你,吾又。”
吾又道:“你当真要释放出少耘?”
少灵犀挽了一个行云流水的剑花,催动了零星灌注于全身,:“当真。没有魔神,我赢不了原泱,也报不了灭族之仇。”
吾又也将定岳双戟交叉置于胸前,做好了防御的准备,:“主子,珍重……”
少灵犀从来没有想过她与吾又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吾又还是太年轻了,修为远远不够。少灵犀的重七双子脉加上零星和星错,无疑是压倒性的优势。吾又不敌强攻,节节败退,要不是身上还罩着一件硬邦邦的逆鳞甲,他早就被千刀万剐了。更何况,他还亲手给对方送了一把保护伞……
鹤安坐在椅子上冷眼旁观,阴阳怪气地讽刺道:“世道不同了,烛阴氏的杀伐果断也没遗传下来,战神心不在焉啊。”
吾又也不避讳,直接回怼他:“魔神嘴上功夫了得,也不过是个瘸子啊。”
鹤安的脸上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讶异,但也只是一瞬。他神色依旧晦暗,悠悠道:“原泱还真凭那一句话就猜出来了,倒是个聪明人,只是这珠玉过于璀璨,就会刺了他人的眼,过于聪明的人都不会长寿。”
鹤安看向少灵犀,眼神骤然变得凌厉,似是下达了某种指令。少灵犀心领神会,立马飞临半空,挥剑斩下,雄浑的剑气将吾又震出内伤,他失去了重心,直直向后栽倒下去。
天无绝人之路,此时一抹湖蓝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拦腰接住被击落的吾又。将他带至地面,寻了一处平坦的地面放好。
少灵犀见他来了,终究没忍住,眼底蓄了一层浅浅的水光。自太微垣一别,已是数月未见。原泱仍旧出尘决然,有堪破万象的通透。
有些事,少灵犀想亲自问问他,想听他亲口说出来,:“我想向你打听一些事,你只消回答是与不是就好。”
:“好。”
:“魔族数万将士可是死在你们的手里?”
:“是。”
:“我父君他可是死在你的禁忌结界里?”
:“是。”
:“少氏族人可是为我而战?为我而死?”
:“是。”至少名义上是。
符筝给她看了封牢术里的幻境,族人的牺牲历历在目,仇恨的种子已经根深蒂固,多说无益。原泱宁可让她相信少炎还是那个令她敬重的父君。
:“我本是灾星临世,是复活少耘的关键。我恶贯满盈,所以不得好死,用我的命来换取天下太平无可厚非,可为什么非要搭上我全族性命?大姐、二哥、三哥……七哥,还有我父君他们做了什么!不过是想为我讨个公道罢了……”
原泱放低姿态来到她面前,轻声道:“阿犀,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九州四界,为了你。你终究会明白的。”
少灵犀在他逼近间抽出了一柄长剑,隔着一拳的距离悬在原泱胸口上,诘问道:“你这里面有些什么?”
原泱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向前迈进了一小步,完全抵在了剑锋上,:“这里有九州四界,有六合八荒,有四海五方,有芸芸众生。”
少灵犀左手微颤,剑身不受控制地下移了三寸,怅惘道:“装这么多,不累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尊神不仁,以众生为刍狗,在你眼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当初的天地之子,如今的天下共主,你都做得很好。”
少灵犀有些悔了,她守候一世的凡尘真心,不过是尊神亘古岁月里婆娑一瞬。人间翻腾一甲子,天宫不过两须臾,用刻骨铭心换了波澜不惊,这笔买卖很亏心啊。
:“原泱,我以为凡间的劫能买到一点点缘,哪能啊。这老天啊,还是嫌这一世的挣扎太匆匆。于我,是劫数,亦是结束,于你……可能什么也不是。”斗转星移,万物皆变,人心最是难测。
原泱容色凄凄然,反问她:“在豫州,洛扶桑不愿相信庭颂。在这里,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吗?”
听着他诚恳的语气,少灵犀差一点又心软了,:“上天无意造下契机,善男信女眼巴巴地望着是缘分。原泱,我们……到此为止吧。你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都信不得,你做戏太逼真了,你若有意诓我,我识不破,当然本宫也不稀罕继续看你编造谎言。”
原泱不再多言,凝出梵行七脉合于掌心,连带着太一和帝俊那一份也一并用上了,看来也是孤注一掷了。
少灵犀见他并未使出浑身解数,疑惑道:“你难道不用重七双子脉吗?单单只用梵行脉也未免太过自信了。”
原泱却不以为意,:“不关你的事……我乐意。”
少灵犀也承诺道:“尊神不必忧心,我只想为族人报仇,并不想牵连整个九州四界来陪葬。”
少灵犀不禁意间望了望天象,好像在等什么,还是说在算什么,她到底什么意思?
原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她已拔剑,重七双子脉全开,决战在即,由不得他迟疑。
原泱唤出东始侯分裂出四十九柄神剑形成茧形剑阵,先发制人。少灵犀从头到脚都被他的剑阵包围住了,往来穿梭的刀光剑影劈头盖脸地袭来,与龙鳞甲碰撞出一阵“叮叮哐哐”的脆响,却始终不能伤到她分毫。
原泱见数量压制并不凑效,便想着合四十九为一,以重剑之势压下,遂收掌回撤了剑群。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少灵犀趁着原泱收剑换招的空档得了先机,转守为攻。她双手握剑举过头顶,右脚后撤了大半步,明眼人都知道她又要使燕归来了。
原泱来不及等东始侯回到手中,倾身迎向长剑,力图尽快做出防御。
两人擦肩而过时,激起了一片红蓝交织的光雾,雾气中出现了霍霍的磨刀声,大约响了数十次。
“砰——!”一声巨响过后,激烈的交战声戛然而止。
只见魔君和尊神背向而立,身上都挂了彩,一左一右,一深一浅。
东始侯的剑锋才将将抵到少灵犀的左胸,中途又被龙鳞铠甲挡下了半数攻击力,只留下了一道轻微的划痕,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原泱的右胸却被星错直接贯穿了,胸前只剩下一截没入血肉的剑柄,后背是露出的长长剑锋,没有沾染一点血迹,依然灿若星芒。星错剑不愧是嗜血狂徒,当真一点都不会浪费。
胜负显而易见。
燕归来只是虚晃一招,少灵犀真正的目的是攻其不备,刺透原泱的身体,让他承受静脉洗髓的痛苦,才能赶在落日前去开启星宿海上的三道封印。
原泱只剩一半神格,一半仙脉,迎战少灵犀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取灭亡。他背靠着山石滑落在地,低头盯着身前的半截星错,惨淡一笑,:“阿犀,敝昔书肆的医书你都认真看了吗?人心长在左侧,可你的剑却刺在我的右胸上,这样可死不了人。”
少灵犀一把抹掉嘴角的血渍,不紧不慢地蹲过去,用力捏住原泱的下巴,表面上恶狠狠地瞪着他,嘴里却说出了截然相反的三个字:“我信你。”
他二人隔得这样近,旁人自然听不见这声微不可闻的耳语。众人只见尊神满眼惊惧,连嘴唇都变得煞白了,便暗自猜测尊神定是被威胁或者恐吓了。
鹤安亦是云里雾里,不声不响地眯缝着眼,若有所思。
少灵犀十分嫌弃地甩开原泱的下巴,利落地拔出插在他胸口上的长剑,也不管地上的人是死是活,头也不回地朝着休与山进发,步履铿锵,势不可挡。
她的心里搁着半句未吐露的真言:原泱,我所做的一切你也终究会明白的。
第92章 达摩蝶
禹农还是不顾危险跃下了山腰,闪到原泱身侧将他搀扶着坐起来,焦眉愁眼道:“你为何不多说两句话,少氏灭族一事明摆着是少炎咎由自取,你倒是和她说清楚啊!”
都过了这么久了,原泱还是那句话,:“禹农,万箭穿心……我乐意。”
天师早已殉世,战神和尊神又被星错剑所伤,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一时间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天族人一下慌了神,重议纷纷。
少耘被封印在星宿海底,尊神又移了休与山加盖其上,将神力存于帝台玉棋盘之中,作为加持。三道关隘,重重封锁,已是固若金汤,饶是少灵犀有通天本事,也不可能释放出魔神。因此众仙仍抱有侥幸心理。
梓潼星君眼瞎心却不瞎,据他所知,并非没有漏洞,现存于世的封印术都抵不过一件灵物,:“除非……除非她能找到达摩凤蝶。”
梓潼所说的达摩凤蝶乃是远古真神用自身神力捏出的爱物,至柔至刚,能修复万物,也能破开万物,它是这世间唯一能开启麓丛和南巍封印的东西。
这种蝶类一般生长于泉水边上,会忠于自己第一眼见到的人,也就是“化蝶人”。它会在身死前择一处隐蔽的仙池退化成蛹,待时机成熟后,蛹内才会衍生出新的生命。
追溯起来,世人所看到的始终是最初那一只凤蝶,因其特殊的繁衍方式,这世间从来有且仅有一只达摩凤蝶,有时候还会出现千百年的空隙期,根本寻不到达摩凤蝶的踪迹。
听了梓潼星君的话,众仙稍微松了一口气,既然找不到最关键的钥匙,那少灵犀就无法破开封印,引少耘魔神之力入体。即便她现在拥有重七双子脉也终究不能翻天覆地,若集合众力殊死一搏尚存一线生机。
然而就在此时,伯遇上仙在无数错愕的眼神中一步步踏出人群,他旁若无人地走着,眼空四海,强大的气场震慑着所有人。
少顷,他已踱至中央,定立于两军之间,四周空空如也,看似孤立无援。他本是一介捣药小仙,是仙庭中的无名之辈,就连他亲师尊也没注意到他何时去了魔族军阵中。
伯遇只身赴险,将魔君挡在背后,直面驻守在休与山的一众天兵天将。他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脊梁笔直,负手而立,嬉笑着对唐远身侧的人命令道:“去吧,去把它打开。”
老君也迷糊了,这人生了伯遇的样貌,却没有他徒弟的脾性。这人举手投足间尽显指点江山的气概,光是站在那里,就能让人趋之若鹜,也能让人望而却步,和他那个一心念着儿女情长的呆徒儿大相径庭。
:“是,主人。”京市楚眼神空洞,木然答道 。
唐远惊恐地看向身边人,不自觉退开了半步。
原来京市楚竟是这世间唯一一只达摩凤蝶!他不是瀑布仙,只是恰巧生长在华清池而已,他的修复能力不是来自于水源,而是因为天赋!
它会永远听命于它第一眼见到的人,他第一眼见到的人竟然是在华清池旁无所事事的伯遇!不对,应该说是伯遇故意去寻它的。
所有的意外像是商量好了的一样,齐聚一堂,杀仙人们一个措手不及。沉洲深受震撼,捏紧的拳头都在不住地颤抖着:“这是怎么回事?伯遇他竟是魔族人。”
朝歌也没料想到今日局面,亦眉头紧锁,难以舒展:“京市楚又是谁,何时就成了达摩凤蝶?”
:“如您所愿,京市楚愿以身为祭,开启封印。”说话间,京市楚的脑海里回荡着少司命的声音——“不是甘愿,是没得选”。
他只是一直装傻充愣,其实他当时就明白少司命是一语双关,既道出了符筝的无奈,也指示了达摩凤蝶的结局。打那时起,他便笃定,少司命和主君一样,都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唐远慌忙去抓他的手臂,却只握到了一手空气。京市楚先一步羽化成蝶,振翅欲飞,亮金色的华光将它包裹着,替它挡下各路仙力的阻拦。它没有选择的权利,主人诏令一出它便会丧失自主意识,完全听命于侍奉之人。
:“京市楚——!不要——!”在唐远的呼嚎声中,京市楚越发越高,片刻间便飞抵山巅。
许是俗念太深,它悬停于半空之中挣扎着,迟迟不愿违背心意。
伯遇苦笑着摇头,语气柔和却掷地有声,:“京市楚,我以达摩凤蝶今世主的身份命令你,打开星宿海的封印。”
伯遇的轻言细语比架在脖子上的猛刀还要管用,刹那间京市楚神思俱灭,彻底放弃了抵抗,一头撞向了休与山。
无数道的紫金色线条,像植株深埋地底的根茎一般爬满山体,势必要将这仙山撕碎。坚不可摧的帝台玉棋盘也从天元处裂开一道缝隙,里面隐隐溢出些黑气,黑气愈演愈烈,就连棋盘也被挤碎成了两半。
紫金色的光冲破了重重难关泄入海底,熔蚀了岌岌可危的“画地为牢”印,少耘的魂魄全部冲了出来。
当年共工怒触不周山是何等惊天动地,今日也是如出一辙。
:“多久了?到底多久了,嗯?你们的好日子算是过到头了。永生之咒无解,九州四界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少耘的讽刺直指云霄,回荡在天地间久久不散。
深邃的回音重叠在一起,像是严厉的叩问,吓得人手脚发软。面对这个劣迹斑斑的恶魔,没有人不害怕。
少灵犀卑躬屈膝地半跪在地上,手抚在血糊糊的胸前,面如平湖,看不出喜怒哀乐,:“灵犀恭迎烈祖爷临世。”
这下是真的迎来了魔神的全身,暗淡无光的苦日子就要卷土重来了。
世人常说不要和魔鬼做交易,因为魔鬼没有什么诚信可言。
少耘不屑去理会少灵犀规整的礼节,他的元神倏地一下钻入了少灵犀的身体里,渐渐地占据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控制她的神识,强行霸占了这具完美的宿体。
与此同时,鹤安也像一朵开败的花一样瘫倒在了轮椅上,他体内那一丝游魂也应召归位了。
少耘天赋异禀,很快就适应了新的身体。他嫌弃周围喊打喊杀的声音过于嘈杂,弹指间便将在场的天兵天将全部清理干净了,比碾死一窝蚂蚁还要轻巧。
他扭了扭脖子,看着原泱的眼睛,从少灵犀的躯壳中发出了诡异的男声,得意道:“世上仅有两种人会相信虚无的‘梦魇’,一种是不安现状的人,一种是迷信假说的人。正好,一个是炎儿,另一个是荼将。”
少耘只告诉了少灵犀他选择了鹤安,却没告诉她鹤安的残疾也是因为这个选择。鹤安不是先天残疾,而是被一丝游魂压成了残废,可见单纯的魔体根本没有办法承受少耘的魂魄,他便想着给自己找一个神之躯作为容身之所,再不济也必须是半神之躯,此人还必须与他血脉传承,才不会出现排斥。
而拥有原泱一魂一魄的荼将便成了上佳之选。荼将已是成人,魂魄齐全,吸纳不了这多余的一魂一魄,只能通过繁衍后代来融合传递出去。
少耘便通过蛊惑梦魇暗示祭司台主祭神女荼将,少氏之女将会是新的魔神,日后定会摧毁四界。而当时少氏只有一个女儿——少鸢。荼将瞒着祭司神官偷偷潜入魔界欲刺杀少鸢,一切便水到渠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