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只好原路返回。
傅默呈说,“看来大象比我们更认路。”
谢亦桐在脑海里算了算今天走的路与方向。确实,若要绕开不可逾越的石山,方才在岔路口就该走西边的平原。野生动物天然的寻路能力,有时人类拿着地图都赶不上。
两人费了一番周折下了山,走上平原,竟是没多久便碰上了大象。
因它被耽搁了。
高昂的象鸣在平原上空回荡,大象一身带血。巨大的铁网带着钩刺,把它左半身厚重的皮肤刮得残破。左前蹄上的云状巨疤浸在鲜艳象血中,几分狰狞。
几具已不再挣扎的人类尸体倒在它脚边。
平原上充斥着血腥味。
浑身是伤的大象抬起前肢,鼻子一甩,象鸣长嘶,又重重落下。大地颤动。但大象似乎动弹不得。地上半破的铁网随它动作一下一下打在地上,留下狰狞的血路。
那竟是一个巧妙的捕象网,扎在地上,最核心的部件扣住了大象一条后腿,无论它如何以巨力挣扎,竟是不得脱身,反而,铁刺在象腿中越扎越深。
——很少有动物会主动招惹野象。即使是凶残的食肉动物,捕食也是为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填饱肚子,除非找不到别的,否则不会得罪这样庞大奇异的食草生物。
——唯一的例外是人类。因为他们招惹野象不是为了填饱肚子维持生命,而是为了取乐。
象蹄边的尸体抱着猎.枪,身上穿着嘻哈风格的衣物,有的还穿了鼻环。看模样是白人,应是来自某座艾什加拉逃亡者城镇。
受伤的大象一下一下踏在地上,有些焦躁。
谢亦桐远远看着,微微皱了眉头。“捕象网有按钮,好像就在那里,红色的一点。”
“我看见了,”傅默呈凝神望着那边,说,“如果能按一下,也许,它就能走了。”
两个人沉默一阵。
然后,傅默呈不很确定地说,“同路这几天,你觉得它认识我们了么?”
“难说。而且它现在很暴躁。”
“但它保护了我们这么多个晚上。”
“但它也可以一脚踩死我们。”她顿了顿,自己给自己又补了一句,“但它一直没踩死我们。”
两个人对视一眼,缓缓地朝着那边走过去。
大象嗅到新的人类气味,一下子更加暴躁,象蹄砸在地上,草原上回荡着巨响。
他们靠近了,停在离它几米远的位置。
浑浊的象眼盯住了他们,大象又一次重重踩踏在地上,象鼻长甩,尘土飞扬。
他们很平静地没有动。
不多时,大象的踩踏渐渐轻了些,象蹄不安地刨了刨地,口鼻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象眼依然浑浊。是深灰色的。
两个人慢慢地又朝着它走近了。大象盯着他们。
谢亦桐谨慎地俯身,朝着捕象网上的红色按钮缓缓伸出手。傅默呈挡在她身边,将危险摇晃的象鼻遮在身后。
大象忽又踩了踩,象蹄下溅起一片泥尘。但动作算是很轻。
谢亦桐不受影响,继续朝着按钮靠近。离它还有二三十厘米的时候,她忽地用力按了下去,转身拉着傅默呈的手飞速往外跑去,跑得太急,几乎踉跄。
捕象网释放了。
但钩刺滑出的一瞬间,大象依然吃痛,暴躁起来,象蹄在地上乱踩,带起一片又一片尘土。
谢亦桐在远处喘着气,只觉得还好他们跑得够快。
野象慢慢平静下来。远远地,它耳朵动了动,浑浊的眼睛盯住了他们。他们望着它没动。它踢开地上的捕象网,转身走了。走得很慢,比以前更慢了。
它一身是血,一路走,一路红。
它拖着重伤衰老的身体,朝着某个方向不停歇地走去。两个人在后面慢慢跟上。一象两人,像是恢复了同行的模样。
他们在大地上走,太阳在天穹上走。走着,走着,太阳西沉了,满天夕霞,在灿烂后渐渐散去。黑夜降临了。
在前几日里,大象总会在夜幕降临时停下脚步,找地方歇息。但今天,它没有停。夜幕底下,它走得越来越慢,满身血腥气味。
但是,它还是没有停。
两个人类决定在它身后跟上。
奇异的、跨越了物种的三个旅伴,在黑夜中缓缓前行,穿过树林,趟过河流,登上一座寂静的高山。
山路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