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中有陈家最为悠久的晋西一脉队伍,留在金陵,必然成为被拉拢的焦点。
收复闽土的巾帼将军,只在故宅晋王府住了七天,便向王上陈书,自请率军回晋西大营,稳定后方。
之后的日子,平淡得让人留恋。北方早已属晋多年,只是连年战乱毁去了不少民生之基,尚未完全修建恢复。更有贼人趁官府分身乏术,占山为王,恶行累累。
陈慈带领麾下众兵,筑堤坝、修官道、荡贼寇、平山匪,被晋西百姓视为守护神。
而另一边,二哥陈仲仁率晋军,运筹帷幄,攻城略地,终于在她三十七岁这一年,彻底将楚国剿灭。
雄踞南方近百年,自天盛覆灭而立,励精图治,代代英主,耗死了北面数个对手的殷氏楚国,在时代的洪流里,黯然退场。
殷楚虽灭,南方外族所占益州却尚未收回。陈仲仁本欲乘胜追击,金陵却传来了召他回城的紧急调令。
远在晋西的陈慈收到暗探传信,手指微微颤抖。
这一天,终归还是要来了吗?
她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只带了一位亲随,悄无声息潜回了金陵城的晋王旧宅之中。
大哥已在城中央新起王宫,门高庭阔。与群臣议事也不再围着桌子各抒己见,而是高坐台上,听人跪地回禀。
二哥成家后早就搬出王府,自立门户。将军府四周精兵围护,等闲不可靠近。
这座陈慈生于此长于此的晋王旧宅里,只剩几个看门打扫的仆人,以及偷偷从北方溜回来,年近四十还待字闺中的“老姑娘”。
她于黑暗中轻车熟路,一一走过那些满载儿时快乐回忆的房间。
这里,是全家人给她庆生的宴会厅;
这里,是她跟大哥约架的后花园;
这里,是中秋节父母搂着他们一起赏月吃饼的凉亭……
最后,她回到了自己的旧屋。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
庭院里似乎还有个小姑娘,挥着跟人一样高的木头枪,耍得满头大汗。而后她欢快地跑到廊下,那里站着一个温柔的妇人,用帕子给她拭去脸上的汗滴。
真好啊,只可惜,那样简单的快乐,再也没有了。
她在院子里坐下,拿出绒布擦拭着九曲枪头,一遍,又一遍。
亲随自门外匆匆而来,跪在地上,犹豫再三,似乎觉得接下来的话,极难说出口。
“谁赢了?”陈慈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是……二公子……”
“哦,那……”她咽了咽喉中干涩,积蓄了一下力气才继续问:“大哥,现在怎么样了?”
“晋王殿下……不,是大公子……他在城门流矢中,意外身亡了。”
一滴水渍落在枪头上,反射出凛凛月光。陈慈凄然一笑:
“意外吗?是二哥亲自动的手吧……”
亲随惊讶抬头:“三小姐……您看见了?”
陈家二公子陈仲仁,于城门前,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诛杀了晋王陈伯毅。
“何必亲眼看见呢,料想应如是。”
手中绒布,又开始擦拭光洁的枪头。方才语气中那丝凄然,已经销匿无踪:
“君心难测,天威无常。杀害主上胞兄,今日可以是大功,明日也可以是大过,无论谁去,心里都会犯嘀咕的。唯有他自己动手,才能安抚众将,让大家不必担忧日后清算。帝王心术,二哥一向善极。”
“三小姐,您没事吧?”
这样平静的语调,平静得甚至让人有些不知所措。可枪头上,分明已经布满来自她手心的血迹。
“我能有什么事呢?”陈家三小姐仿佛并没发现她的手掌在流血,依旧机械重复着擦拭的动作,娓娓道:
“今夜,他们俩,总归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
“可您的手……”
陈慈闻言低头,终于看到了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掌。她举起手,那样用心地凝望着,突然喷出一口咸腥,泪流满面。
后世史载,晋朝第一位长公主,平昭公主陈慈,一生未婚,戎马沙场。征楚地、收闽南、安晋西,军纪严明,治下有度,所过之处,百姓欢呼爱戴。于晋元帝陈仲仁登基前夕,病逝于晋西大营。
元帝登基后亲下圣旨,将她以军礼厚葬。每逢她的忌日,晋西大营外总有民众,自发去墓前洒扫供奉,传为美谈。
惟有元帝座下爱将冯睿知道,宫变那一晚,陈家二公子处理完一干事宜后,曾收到一封来自三小姐的信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