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陈樨不信!就算有人告诉她月亮从天上掉了下来,也不会比卫嘉开车撞了人后一跑了之更荒谬!
刑拘期间不允许探视,接连几天,她在交警队和拘留地附近游魂似地徘徊。她见过了这个案件的负责交警,见过了他学校来人,见过了作为车主的孙长鸣,也见过代理律师,唯独没能再联系上他本人。
孙家给卫嘉找的韩律师也是陈教授的旧识。走投无路之下,陈樨只得托律师给他带话。
“就说是我问的,出事时开车的人到底是不是他?您让他一定想清楚了再回答!如果他进去了,不管真相是什么,我不会原谅他!”
韩律师将陈樨的原话转达给了卫嘉,同时也带回了他的回答。
卫嘉说:“对不起。”
陈樨手脚俱凉,许久才发出一声冷笑。
韩律师斟酌着安慰陈樨:“我跟卫嘉谈过几次,他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头脑清醒,也沉得住气。但生活就是这样,没有人能保证永不犯错。他的情况,我们能做的是尽量争取轻判。”
大概是有人打点过了,这几日陈樨接触到的相关人等都对她的执拗和胡闹给予了宽容。
每个人都是这么劝她的:稍安勿躁,接受事实!
陈樨去了孙家。出事后,孙见川一直没有露面,也没离开本地,还缺席了最近的一个音乐颁奖礼。陈樨几次想找他,他均以各种理由推脱了。这回陈樨借口心里难过,想跟他聊聊为由敲开了孙家的门,不等常玉把场面话说话,三两下冲进房间揪出了被子里的孙见川。
“是不是你干的好事?是不是你?”陈樨想也不想地吼道。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孙见川没有挣扎,眼泪从他通红的眼角涌出,“那时我喝多了,迷迷糊糊地,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关他的事。陈樨你吃错药了吗?凭什么拿他撒气!”常玉扑过来试图拉开陈樨。陈樨看似纤瘦,其实十分有劲,常玉奈何不了她。孙见川只是流泪,手脚都是软的,任凭陈樨磋磨。幸而去给孙见川买咖啡的段妍飞及时赶到。
“樨樨,你冷静点。不关川子的事,这是个意外!川子喝醉了,我醒着。难道你连我也不信?”
事到如今,她相信与否还有意义吗?真相也没有那么重要!陈樨回过神来,慢慢松开了揪着孙见川衣领的手。
常玉的哭骂声还在身后:“从小你就欺负他。他做错什么了?我就说那天晚上我们不该去!他要是不去多好……你们母女俩都欺人太甚!”
陈樨站在孙家的门廊下,用手背蹭了一把脸。眼睛和面颊依然干燥,让她发痒刺痛的只是不听话的发丝带来的错觉。
“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你不理解,也用不着理解。”
陈樨扭头看向站在她身边的段妍飞。几天不见,段妍飞也好似消瘦了一圈,头上还贴着纱布。陈樨已经很久没看过自己的模样了。
卫嘉以前有过一句玩笑话,他说:“人类和动植物不同。但凡活得太用力了,很难漂亮得起来。”
陈樨抖机灵:“你指的是便秘吗?”
他捏着她的鼻子笑。
她第一次去爱一个在世上本无关联的人,毫无经验。想不到爱得太用力了也很狰狞!
“我以为你会告诉我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陈樨对段妍飞说,“卫嘉会在限速60公里的路上一脚油门飙到120?他会傻到出了事把人扔下,开车离开现场,过两个小时又跑去自首?”
“该说的我都在交警队说过了。他接了个电话,我亲耳听见有个女人说他爸出了事。卫嘉这个人你还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也不会说出来。可那到底是他亲爸,关心则乱!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路上黑乎乎的,我到现在也不明白是怎么撞上人的。车子忽然刹住,我被安全带勒住的那一下脑子是空的。他把车开出了很远,我们才回过神来。”段妍飞垂首道,“对不起,他接了电话之后,我应该坚持换我来开。我猜当时他是想赶着去医院……樨樨,你别难过了。他有自首情节,只要赔偿到位,家属肯签具谅解书,事情没那么糟!”
陈樨失神地笑笑,不着边际地问:“妍姐,我们认识多久了?”
“该有五年多了。”
“现在想起来,我遇见卫嘉和你认识孙见川是同一天。时间过得真快!你把川子照顾得很好。”
他们有过同在碧草蓝天间笑得没心没肺的好时光。当时陈樨眼里只看得见卫嘉,她以为其余的都是局外人,可她错了。
本章完
第121章 旧日车辙1
不成想到头来和陈樨站在同一阵营,一样坚信卫嘉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只有尤清芬。她给陈樨打电话,用熬到干哑的嗓子一遍一遍地重复:“开车的人不是他!绝对不是他!”
她也说不出个原由,更拿不出证据。凭什么不能是他?陈樨仿佛体会到了自己魔怔的时候旁人对她的观感。
疯子!
然而疯子也有几分可怜。
卫林峰那晚出门去给怀孕的尤清芬买一碗小馄饨,被彻夜蹲守在楼下的人用水果刀捅了。行凶的是个孱弱的老妇人,癌症晚期患者,她的老伴正是那个前往化工厂讨说法无果,回去后被气死的老头。
那一刀伤及脏器,卫林峰没有立刻死去,他被闻声赶来的尤清芬送往医院抢救,在icu里待了六天才宣告不治。最后卫嘉也未能赶回去看他一眼。
在医院苦熬着等待生死宣判的中途,尤清芬肚子里那个先天不良的孩子也没了。
卫嘉的案子开庭已是一个月以后的事。尤清芬作为被告家属接到了法院的通知。她在审判庭门口遇见了受害人一家。车祸中受伤的男人腿上打着石膏,后面跟着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
事故发生后,车主孙长鸣一次性赔偿了受害人家属经济损失,并支付全部治疗费和死者的丧葬费,受害人家属同意对卫嘉予以谅解。然而即使出于赔偿金的考量出具了谅解书,丧妻的丈夫和骤然失去母亲的孩子在庭上也难掩悲伤。他们从尤清芬身边经过,那个大一点的孩子恨恨朝她啐了一口。尤清芬耷拉眉眼,蹭去脸上的口水,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轻佻地笑了笑。
陈樨也坐在旁听席上,穿着为约会而备的那条新裙子,口红明艳。卫嘉被法警带出来,人还是老样子,没胖也没瘦,面上不辨悲喜,只是头发变短了,更显得高眉骨下那双眼睛深潭似的,与她对视数秒又掩藏于长睫阴影之下。
孙长鸣一家人没有出现,段妍飞来了,就坐在陈樨身边。月初她们在卫林峰冷清但还算体面的火化仪式上见过一面。那天陈樨到得晚,还没站定就被段妍飞身后窜出来的一个人抱住了。要不是那人哭着叫“嫂子”的口吻独一无二,陈樨几乎不敢相信怀里剪着寸头,枯瘦如柴的年轻女人竟然是卫乐!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哄得卫乐安静下来,胸前全是鼻涕和眼泪,事后才想起自己连柱香都忘了上。
卫乐离了婚,和从前的婆家划清界限,现在暂时跟着尤清芬生活。陈樨陪同卫乐走完了整个仪式,还和尤清芬以及她那个叫“阿银”的朋友一起吃了顿饭。临到走前,她再三保证自己一有时间就会去看卫乐,卫乐仍旧哭得比在灵堂上还凄惨。
夜深的殡仪馆附近不好打车,陈樨顺路把段妍飞捎回了市区。这让段妍飞有种如释重负的唏嘘——经历了在孙家的不欢而散,她以为她们从此会老死不相往来。
陈樨管不了这世上的不公,她只生一个人的气。他朝她扑腾了那一下,她多开心啊!以为这人从此想通了要上岸,岂料他撒手就沉进了更深的所在。所有的人和事他都安顿好了,唯独忘了他自己。也漏了她。或许在他看来这算不上什么损失,那些被舍弃的不值一提。
旁听席上还坐着卫嘉学校的辅导员和好些个同学,他们脸上无不流露出痛惜的神情。有一两个善感的女生悄悄红了眼睛。段妍飞拍了拍陈樨的手背,想要给她一些安慰。陈樨漠然移开了手。
有什么可难过的,她也不是卫嘉的谁。两人稀里糊涂厮混几年,顶多做了几天的短命情人。她这辈子还会有许许多多个精彩的“几天”。像她这种没定性的人,很快就能把他抛在身后。他会成为陈樨的历史车轮下一条旧车辙,风一吹雨一扬,什么都不剩下。
陈樨平静地听公诉人陈述案发过程,忽然很想问问卫嘉——是不是只有把自己沉到最深处才不用再托举任何人?毁了自己,你就自由了?
半月后,判决结果下达。一审以交通肇事罪判处卫嘉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他放弃上诉。
陈樨顺利毕业了。她告别师兄们的实验室,自己一个人去外面玩了一圈,人也晒得黑了一层,回到她妈妈身边小住,差点儿被宋女士用面膜包裹成木乃伊。
卫嘉出事的消息传来,宋女士除了鼓励陈樨出去散散心之外并没有过多的规劝。伤心哄是哄不好的。她接了个大导演的新电影,进组在即,临行前还是放心不下,叮嘱道:“心情不好嚎两声,少吃甜食,多敷面膜,我的沙发容不下落魄的黑胖子。”
陈樨在她面前倒没有强撑着,求证似地问:“妈,你现在还会为我爸难过吗?”
宋女士一怔:“狗屁!我早忘了。”
“那我就放心了。”陈樨释然道,“这么说,年轻时的感情根本不算什么!你当年不也死去活来地爱过老陈,又拍拍屁股走了。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我也可以的!”
本章完
第122章 旧日车辙2
没见自己栽跟头,顺手揭人家旧坟的玩意儿!宋女士磨着后槽牙道:“事跟事不同,人和人也不一样——你能跟我比?”
“我比你少了个拖油瓶。”陈樨不怕死且乐观。
宋女士气得柳眉倒竖:“我有钱有事业,你有什么?还有啊,我最难过的时候体重也没过百。你照照镜子,还不给我放下那桶冰淇淋!”
“体重不过百,因为你比我矮!”陈樨躲避着九阴白骨爪的追打,提议道,“要不我也专心搞事业好了。上回你介绍的那个角色还能给我吗?”
“我们演员这一行门槛没那么低,失个恋就想哭哭啼啼地入行,没门!给你机会你不要,那个戏人家早找了合适的人选。你当自己是香饽饽?”
“你再替我问问有没有那个剧组缺人,或者我自己去递资料。我想去拍戏,演个丫鬟也行。”
宋女士一听,这口吻可不像开玩笑。要知道从陈樨还是个小孩子那时起,就有人建议她做童星。陈教授当然是不会同意的,宋明明也觉得孩子太小没有必要。进入少女时期后,难得她没有长歪,不乏圈内朋友递来橄榄枝,包括宋明明以前的经济公司也有过想签陈樨的念头。可是这家伙,让她去拍戏如同逼良为娼一般。这一下子态度大变,教人心里发毛。
“你别吓我啊!”宋女士敲打她的念头全被担心取代了,清了清嗓子道,“拍什么戏?有话好好说。宝贝,当初我让你独立以前不能随意把钱花在别人身上,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樨笑了笑:“想哪儿去了。不是钱的事!我在实验室里待腻了,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宋明明嘴上说陈樨烦人得很,可也没真的让她凑合着演个丫鬟路人,或心血来潮去参加角色海选什么的。她给陈樨找了教表演的老师,正儿八经地培训了一段时日。同时勒令她美白减重,严格做好形象管理。
宋明明全当陈樨说的是气话,她这个女儿的脾气越打压越较劲,倒不如捋着顺毛,等陈樨新鲜劲过去,半路打了退堂鼓,她也不算摧折了孩子的梦想。不料两个月后,陈樨去给她探班,俨然一扫颓唐。
表演老师说陈樨台词清晰,肢体和面部表现自然,有吃这一行饭的潜质。不过提到演员必备的共情能力,老师显得有些为难。陈樨还没学会如何调动并控制情绪,无论开心痛苦总像隔了一层。
有一回随堂小考,那段哭戏陈樨怎么都进入不了情绪。老师不断引导她释放自己,通过回想自己最大的痛苦和挫折,快速地代入痛苦中,真情实感地落泪。她倒好,坐在排练厅的镜子前发了一个小时呆,半滴眼泪也没挤出来。老师放弃了,年轻漂亮的女孩,父母的掌上明珠,活到现在兴许还不识愁字。不开窍也没关系,不是还有洋葱和眼药水吗?临到中午,老师唤她去吃饭,却发现她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湿了一片。
宋明明抽空带陈樨去见了几个剧组团队,收获的反馈还不错。她从中挑选了两个剧本,一个是大制作谍战男人戏,给陈樨的角色是男主角的女儿;另一个是古装神话剧,陈樨可以演里面的女三号,有感情戏,是个鲛人。宋女士站在专业的角度,从成本、制作、剧本、平台,再到观众群体的区别,将这两个本子各自的优劣给陈樨分析了一遍。陈樨选择了开机比较快的,她去演了那条鱼。
去之前陈樨踌躇满志,不就是演戏吗?她也是打小在剧组里混的,什么没见识过。累一点也不要紧,能累过熬夜写报告?可进组第一天光是找机位就足够让她昏头转向,连卡十几条,坐实了菜鸟新人的身份。第三天,赶上一场天然大雨,导演要她和演对手戏的男演员把雨中吻戏提前拍了。两个认识不久的人上来就搂着边哭边吻,从大雨刚至吻到天边现了彩虹,又是雨水又是口水,唇膏没了又补,嘴都亲秃噜了。陈樨一度怀疑自己退化成只剩下嘴唇的接吻鱼。
她为什么要来演一条鱼?十场戏有五场在水里泡着,大热天裹着条笨重的假鱼尾在太阳底下卡片段。原来戏里被扇耳光是真的疼,直愣愣摔下去浑身像散了架。男女主角都是台湾的当红偶像,圈子不同,也没人当真把她这个关系户放在眼里。女二和男三看对了眼,按捺不住内心的爱火,整日眉来眼去。每次陈樨和男三号演感情戏,在女二号幽怨的眼光中总有一种插足他人感情的别扭感。
两个月的进组时间,陈樨是在自我怀疑和反复推翻再建立之间度过的。后悔是后悔,可自尊心容不得她打退堂鼓。每天累得像条死狗一样躺在招待所的床上,也没精力想那些糟心的事。就这么熬着熬着,杀青那一天不期而至。她捧着剧组送的鲜花与大家合影,心里想着,也许有一天,镜头里的自己真的会长出了戏子的脸和猫的眼。
本章完
第123章 你看我们像闺蜜吗1
杀青后,陈樨依约看望卫乐。卫乐现在会自己打电话了。自从灵堂重遇陈樨,陈樨让卫乐有事没事都可以联系自己。她好像得了军令,一天不打上几回电话心里不舒服,屁大的事也要颠三倒四地说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