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成了那个刚被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男孩,委屈又懊悔。
关潜明白了义子还未出口的话。
“松澜,怎么能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怎么能怪你?这么多年,为父只知你是救人掉到河里,却不知……这也是我们的缘分。”
他沉声说完,又看向仍在哭泣的刘春花。
“春花,你也没有错。”
关鹤谣眼眶通红,终于理解自己见证了一个怎样令人心碎的故事。
她是亲历者,也是旁观者。
她静坐在秋日斜晖中,听着关潜从灵魂深处剜出一个又一个带血的字。
“都是我的错。”
“是我轻率鲁莽,急于求成,反倒害死了珊儿。”
“可怜她最后还遭逢那些磨难……我……”
他再难承受一般捂住脸颊,关鹤谣看到他额角暴起的血管,破碎如同他的语句。
院中只剩一片低泣。
忽然,关潜转向萧屹,眼中光芒期期,“她看到、看到你救下……”
那泪波一转,流转到关鹤谣这里。
萧屹慌忙点头。
他急切地仰头解释,说他当时抱着关鹤谣已游到离船很近,船上人必然能看到的。
“刘娘子。”萧屹轻声促请着另一个证人的支持,以求义父安心。
刘春花也点头,“看到了,我们都看到了,看到小娘子被郎君救下了。”
两人都没有忍心说的是——最后的最后,那位母亲挣扎在冰冷的波浪中时,她确实看到了自己的孩子被萧屹送到了乳娘怀里。
关潜静默良久,低低说了一句“那就好。”
就是这三个字,让关鹤谣终于没忍住,潸然泪下。
“别哭,好孩子。”关潜叹息着看向她。
那张与心爱之人相似的脸哭起来,让他心如刀绞。
好在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慰藉。
“没想到你与松澜能有这样天造地设的缘分,合该高兴才是。你不仅尚在人世,还能与我儿结百年之好,珊儿也可瞑目了。”
关鹤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低低叫了一句“……关将军。”
她声音中有动容,也有一丝困惑。
自己的娘亲就是眼前人立誓终身不娶的原因,这让她难免有了某种不便明说的猜测。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关潜苦笑,虚望着天际流云长长叹气。
“我与你娘亲虽然两情相悦,但是从没有逾礼之举。你确实是关旭亲生。”
关鹤谣一瞬间觉得万分可惜。
为他和魏珊儿可惜。
可是关潜接下来的话却打消了她的可惜,他们并不需要这份过于世俗的怜悯。
“你虽非我亲生,可我向珊儿保证将你视如己出。”
“那你就是我们的女儿。”
“当年那个雨夜,本该是我们三人团聚之时。”
从关潜的口中,关鹤谣和萧屹第一次知道了他埋藏在心底多年的伤痛——
十八年前,在魏家南迁途中,将他们从山匪手上救下的那队军士,正是关潜所率。
初出茅庐的少年将军,和家里别着一股劲儿,如同威风凛凛的幼虎一般巡山剿匪。
机缘巧合之下,他从山匪营寨里救回了一个温柔美丽的小娘子,然后把自己的心丢在了她的身上。
那段时日,他所有部下的都应该暗中纳闷过:这个整日到处疾驰,只顾着一个山头接一个山头翻找匪徒的少年郎,为何心甘情愿地一路护送一族商户抵达金陵?而且还将行军速度压得很慢?
“虽然相处时日不长,但我真心爱慕珊儿,幸她待我亦是如此。”
“都怪我年少轻狂,既想成家,便更着急建功。适逢两浙西路鸣幽山山匪猖獗,我自请前往,想着回来便去魏家提亲。未曾想那一次却冒冒失失受了重伤以至昏迷,再被抬回金陵城,已经是五个月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