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世说,好。
“我问过师尊了,他为何让我将祝寻鱼也一并带来川渊。”她斟酌着用词,对着眼前茫茫一片海雾说道,“他说,是为了取祝寻鱼身上一物。我了解师尊的为人,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仅凭他心意,与仙界无关。尽管我不知道他要从祝寻鱼身上取什么东西,不过,想必其中一定有他的思量,别的我不能够保证,但师尊做这些事情,绝对与川渊那件事情无关。”
沈安世稍作思考,就明白她之前不提,是因为怕自己对谢贪欢产生误解。
他知道,但是他没办法回应,“我知道他与川渊没有干系”这句话,他没办法说出口。
他能够感受到命运的洪流正将他们所有人朝着一个方向推搡。
而他所求,只是一个答案,一个能够解释川渊陨落,和自己被当作刽子手的答案。
所以,沈安世沉默一阵,只是说:“嗯,我明白你的意思。”
“至于祝寻鱼,”韩雪绍说道,“他绝非普通的少年。我虽然身为他师尊,却知他的话真假难分,他说自己是唯一一个从川渊逃出来的人,然而我却认识另一个同样出自川渊的,半人半魔的姑娘,祝追雁。我问起他的时候,他说他们是兄妹,严格来讲,祝追雁并不算是从川渊出来的,而是从魔界出来的......时至如今,我仍不能将他的话一一辨明真假。”
沈安世想了想,道:“他确实是个有点特别的孩子。我偶尔能够察觉到他的一些话并不是出自真心,不过,这或许是他早就已经养成的一种习惯,就像用坚硬的壳来保护自己。”
“我时常苦恼的,也正是这一点。”韩雪绍道,“我虽然能够感觉到他的欺瞒,可他到现在还没有真正做出实质性的坏事——至少对我们而言,所以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如果他让你感到一丝犹豫,”沈安世说道,“那就顺应自然,听凭心意吧。”
“只能如此了。”韩雪绍提醒道,“叔父,你也要对祝寻鱼多加提防,他的实力远比他看起来要强上许多,而他百般隐藏实力,一定是有缘故的,我希望我们没有引火烧身。”
在沈安世温言答应下来后,韩雪绍想,既然提及了祝追雁,倒不如将当初伤到自己的骨刀也是她的这件事说出来,便止住脚步,回头看向沈安世。她一停下来,他也停了下来。
“叔父,之前一直没能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不必。”她说道,“如今既然已经提及,我便一并说出来了。在我手臂处留下刀伤的那柄骨刀,正是祝寻鱼的妹妹,祝追雁的。”
韩雪绍继续说道:“不过,他如今——大抵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沈安世听她这么说,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眉眼微垂,落下一片小小的阴翳,薄唇抿起,正是一副思索的模样,半晌后,他重新抬起眼睛,倏忽间有细碎的光坠入眼中,融为星河。
“骨刀,至少是拥有魔君以上的魔族血统才能够生出的兵器,具体而言,便是赤骨、七杀、大巫三个高种姓的魔族。”他说道,“赤骨倾覆,只剩下七杀和大巫。而你所说的那个半人半魔的姑娘,是姓‘祝’,祝为祝祷、祭祀之意,大巫二字衍生而来,不就是祝吗?”
“但是,还有一点不合理之处。”
沈安世眉头蹙着,说道:“既是半人半魔混血,血统并不纯正,身体里是生不出骨刀这般器物的,只有正统血脉的魔族才能拥有,祝追雁本不该有刀,可她却以骨刀伤了你。”
刀,骨刀,刀法,祝寻鱼,祝追雁......
韩雪绍惊觉,眼中满是愕然,“祝寻鱼曾说过,他幼时学习刀法,后来将自己的刀赠与他人,离了相伴多年的刀,再去瞧其他的刀,都觉得兴致缺缺,久而久之刀法也生疏了。”
沈安世说,那个人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
而祝寻鱼只是含糊地说,重要吗?可能吧。
“莫非,祝追雁那柄刀就是从祝寻鱼手中得来的?”
沈安世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如果这是真的,那祝寻鱼就是拥有正统血脉的魔族。”
也就是说,他是大巫魔族,披着一层人皮,借以伪装在人群中,无实体的一族。
“祝寻鱼自己说他和祝追雁是兄妹。”韩雪绍闭了闭眼,说道,“他有意引导我以为他是祝追雁人类血统的那一脉,然而他其实是祝追雁魔族血统的那一脉。这确实不算谎话。”
当初杀她的,是大巫魔君。谢贪欢说他已经将大巫灭族了,他说“所有尚在魔界的大巫一族被彻底荡平,不复存在”,谢贪欢是不会骗她的,如今想来,他这么说,是因为他早就知道祝寻鱼和祝追雁这对兄妹不在魔界,所以是“尚在魔界的大巫一族”,而不是“所有”。
问起祝寻鱼时,谢贪欢说他与自己有过一段交情。
——谢贪欢可是断玉仙君,普通的魔族又怎么可能攀得上他。
再将事情往前推,既然祝寻鱼是高等魔族,那么,那时候在巷子里准备袭击她的魔族,除了祝寻鱼以外,又能有谁?只要他在,其他魔族又怎么敢接近他半步?这么说来,水镜狠狠地抽在了祝寻鱼的脸上,这不但是谢贪欢对她的一个提示,也是对祝寻鱼的一个警告。
既然祝寻鱼对她抱有杀意,后面却再也没有做出类似的举动?他改变主意了吗?
而他在房间里让她看到的黑雾,实际上就是他本身吗?他没有任何伪装的样子吗?
祝寻鱼,我是真的......不懂你了。
如果你真的有意不让我知道这些,又何必在谎话里夹杂真话?
如果你想让我知道关于你的真相,又何必执意要隐瞒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