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忽地止住了话头,问:“尘池,你如何作想?”
安尘池沉默半晌:“......我知道师尊不想让我步她的后尘。”
掌门有点失望,却也熟悉安尘池的性子,对她的反应有所预料。
“大道三千,情爱最难修,一旦沾染,便很难抽身,故而所谓无情道、绝情道,修在心性,修炼的速度却是事半功倍。”他说,“你若像褚夭那般,最后只会落得殒身的下场。”
他抬手,结印,飘渺似云烟的光芒在安尘池的眼前悠悠地划过,构成复杂的图案。
那印记逐渐飘过来,落在安尘池身上。她起先感觉体内的真气有片刻的暴动,然后便被那种沉重而宏大的气息所压制,取而代之的是剧烈的疼痛,直窜额角,像是刀刃在将她的头颅一点点切开,她眼角滚落出血泪,唇齿承不住积血,顺着缝隙,淅淅沥沥,淌了一地。
隐约间,她听到掌门说道:“此枷锁,缚于你心神,对你修炼没有任何影响,唯独会在你登仙之际,在你面对褚夭那种境遇时,能够狠下心来手刃心爱之人。大道修成后,无论消除记忆还是看破红尘,直到俗世的情爱在你身上没有留下痕迹,这术法的效用才会消失。”
安尘池嘴唇颤了颤,尝到血腥味,听到这话,心里却没有半点感想。
她向来很会揣摩别人的心绪,也知道别人想听什么话,然而却没有了解过自己半分。
在她的世界中,唯独她是局外人。
所以,她说:“好。”
掌门倾身拭去安尘池面上的斑斑血痕。
纵使她答了,好,他还是露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你记得,从这一刻开始,普天之下,万界之中,所有男人都会沦为你的附庸。”
“你尽可利用所有人,尽可将所有人当作垫脚石,尽可将所有人随意丢弃。”
他说:“之后的事,我来摆平。”
安尘池垂着眼睫,沉重的血珠顺着眉峰、眼窝,坠坠地落下去,溅在掌门的一角衣袂。
含着温热的唇齿一张一合,声音被口腔里的血搅得含混不清,问:“包括您?”
掌门听到她声音低切,虚弱得字音都模糊起来,迟疑了一下,“什么?”
于是安尘池的喉咙动了动,咽下那口血,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叫他听得更清楚。
“我说,”她道,“包括您,也是我的附庸,也可供我随意利用,随意丢弃,是吗?”
这话可谓是大逆不道。
偏偏安尘池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如常,微抬的眼睛显出谦逊的意味来。
掌门收回手来,拂袖抹去指尖血珠,负手而立,说道:“如果你能做到的话。”
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表明,他应该担心的不是安尘池会为情所困。
他应该担心的是——安尘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百年过去了,也没有个中意的人。
原本掌门深思熟虑,将自己友人的小儿子介绍给了安尘池,两人一同长大,彼此熟悉,情谊深厚,对方屡次暗示要结为道侣一事,结果安尘池全然不为所动,他一问才知道,原来那也就只是对方的一厢情愿,就算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安尘池对那人连一点儿情愫也没有。
安尘池似乎对所有人都有意,又似乎对所有人都无意,她对俗世不感兴趣,也没有想过要刻意去接近谁,深居绊云峰,与世无争,如此下去,别说绝情了,连情都无处可生。
掌门提及此事,安尘池也只是淡淡说道:“全凭师尊安排。”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那个青年失足落入绊云峰。
他因脑袋受到冲击而失忆,懵懵懂懂的,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他就像坠崖之人,抓着一个支撑点紧紧不放,这个世界的洪流对他来说实在太汹涌,他还无力抵挡,也不愿就此随波逐流,因着那心底生出的不安,他对安尘池反而产生了依赖。
安尘池对龙祁的兴趣,起源于他对她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吸引力。
她说不清那种吸引力来源于何处,但这和掌门口中形容的“好感”很像,她想,这应该是好的,于是她一边循着那吸引力,顺藤摸瓜地探究,一边默许了龙祁继续留在她的洞府。
安尘池对龙祁产生了进一步的兴趣,是因为另一件事情。
内门试炼的前夜,其他峰正巧送来了灵酒,龙祁喝得酩酊大醉,安尘池见他已经有些晕晕乎乎了,也就放下了酒杯,他们两个之中总有一个要清醒着,而她向来喜欢掌握主导权。
龙祁口齿不清地说了一些胡话,说了掌门如何严苛,说了其他弟子如何刻薄。
安尘池听着,顺手在洞府周围布下阵法,免得这些话被有心之人听去,当作把柄。
她布好了阵法,转过视线,便瞧见龙祁已经抬起头来,半睁着眼睛,端详她的神色。
安尘池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