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雪绍哄他,曲起指节在水镜的边缘处敲了敲,很轻的一下,算是给他报仇雪恨了。
她原是以为祝寻鱼假哭,哄一哄就了事,没想到祝寻鱼这一哭还停不下来了。她问祝寻鱼还要哭多久才算结束,祝寻鱼抽抽嗒嗒,抬起脸,她才发现祝寻鱼的表情是很正常的,眼神冷静得像是月掩之际的夜色,然而那眼泪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流,怎么也劝不住。
韩雪绍问:“你从来没哭过?”
祝寻鱼很艰难地答道:“从来……没有。就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它停下来么?”
他这话,说得倒像是头一遭用这具躯壳似的,还不是很明白到底如何操纵它。
韩雪绍站得累了,祝寻鱼哭得也累了,于是韩雪绍只好先让祝寻鱼蹲到旁边去哭个够,又解开绳扣,取下湿了半截的外袍递给他,拿来擦眼泪,只等着他没眼泪可流。
祝寻鱼半是痛苦半是茫然地蹲到墙角处去掉眼泪了,他实在不理解为什么这滚烫的、咸咸的液体为什么就是止不住,不理解韩雪绍的反应为何如此迅速,更不理解那镜子抽在脸上的时候为什么这么疼。哦对,还有一点,按理来说,她不是应该无法操纵法宝么?
烦躁之余,他又有些庆幸,这么一出闹剧,倒将方才的事情一并揭过去了。
而韩雪绍站在原地,水镜入手,有一丝凉意,她心中有些许推测,将水镜翻过来。
在阴面之中,有一抹殷红一闪而过,比朝霞更衰败,比晚霞更热烈,近乎于血色。
第四十四章 离开龙傲天的第四十四天。……
祝寻鱼的那双杏眼肿得像核桃,也挤不出泪珠来,只是抽抽嗒嗒地窝在角落里,揉着因为哭得太过头而发疼的太阳穴,难得露出一副不适的神情,脆弱得像是一碰就碎似的。
韩雪绍收回水镜,以真气化作冰块,递了两枚到祝寻鱼的掌心去。
冰冷的温度纳入掌心,有种被冻伤般的错觉,发着丝丝痛意。
祝寻鱼下意识地接住了,勉强抬着眼睛望了韩雪绍一眼,似乎不明白她的用意。
从这个角度,居高临下地看着祝寻鱼,就能够很明显地看见他头顶的发旋,还有藏在发间的那根蝎子辫,他这么一抬眼,眼睛还含着湿漉漉的水光,韩雪绍心想,很像小狗。
“冰块消肿。”她解释道,“在眼睛上敷一会儿,眼睛就没那么难受了。”
祝寻鱼握着那两块冰,冰块已被他的体温捂热了,有了一股湿意,在他掌心中滑来滑去,像两条泥鳅。他听了韩雪绍的话,依言将其贴在肿胀难忍的眼睛上,果真好了许多。
韩雪绍提起裙摆,俯身蹲了下去,仔细端详了一下祝寻鱼发红的眼睛,想他大约已经缓过神来,便启唇说道:“祝寻鱼,你已是个化神期的修士了,怎么能因为这点事掉泪?”
面前的少年呜咽了一声,嘴角一撇,眼角一垂,似是十分自责愧疚,难以启齿。
念及他那句“从来没哭过”,韩雪绍寻思,恐怕是那水镜抽在他脸上,他自觉失了脸面,才会如此难过,毕竟祝寻鱼长期混迹于赌石场,也很自来熟,并非心胸狭隘之人。
所以她的话只说到了这里,发觉祝寻鱼情绪低落之后,也就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沉默半晌,韩雪绍问道:“之前,你为什么让我不要回头?”
祝寻鱼心里咯噔一声,想着“坏了”,目光却只顾着去瞧她眼下那颗近乎泪珠的痣,脑中闪现了无数念头。是用“因为我想让你看着我”这样油腔滑调的话来搪塞吗?可自己这个师尊似乎不吃这一套,她算是个克制收敛的人,冷得像是雪山之巅上经年不融的冰雪。
他嗅到韩雪绍身上那点缱绻的寒意,宛如四处寂寥之际的夜色,并不是纯粹的冷。
短暂的思索后,祝寻鱼有意放缓了语调,一字一顿,问道:“师尊没有感觉到吗?”
韩雪绍闻言,一怔,“莫非你看见我身后是什么东西了,所以才不让我回头吗?”
“我自幼生在川渊附近,也就是离魔界入口很近,常年受魔气所侵染,渐渐也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冰中含着真气,祝寻鱼敷了一会儿,眼睛就消肿了,他将眼皮掀起来,韩雪绍发觉他的瞳仁泛着点紫色,“此前在赌石场的时候,我告诉师尊灵石中藏有宝贝,也正是因为我以这双眼睛,亲眼目睹石中之物,所以才将此事告知师尊,做个交易。”
韩雪绍听着,隐约也明白了祝寻鱼的意思,“所以,我身后的那样东西其实是……”
“师尊是修真界最年轻的大乘期修士,应当比我更知晓这几年来修真界的变化。”他适时地接上一句话,因为哭过一场,声音有些哑,“诸仙以身饲阵,镇守魔界,然而,近年来紫阶法宝出世的频率愈发的高,受此影响,魔界的封印有所松动,多有魔族流窜到凡间。”
归根结底,原因其实在龙祁身上,因为他是气运之子,所以整个世界都为之变化。
韩雪绍暗想,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不然,修真界也不可能有“魔族格杀勿论”的一条规矩了,不过那也只是零星的几个,实力都不算强,还远远未及魔君的程度。仙界的阵法就像是筛子,将那些实力强盛的魔族封印在魔界,偶有漏网之鱼,也只是些孱弱之流。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当初那个踏破阵法,寻到她的那个魔族,实力才显得过于可怖。
“方才在我身后停留的那个东西,气息混沌阴冷,倘若真是魔族,也绝非是那些能够逃脱仙界阵法的漏网之鱼。”韩雪绍看着祝寻鱼,淡淡说道,“否则我早已将其撕成碎片。”
然而,如果是魔君,又为何要逃?她不过是深陷瓶颈期的修士,拼死一搏倒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