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人送到了门口,然后看着外面黑压压的天空和倾盆大雨忍不住心脏绞紧,几欲窒息。
距离灾害发生已经三个小时了,蔚海的暴雨还在持续,航空线封锁,齐伯彦只能带人赶最早的一班高铁,到了青城后,又冒着强降雨往蔚海赶去。
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过去都像一把铡刀渐渐靠近桑榆的脖颈,他一秒也不敢浪费。
齐伯彦坐在车上,一路上都是救援车和医疗车的鸣笛声,不断回荡在这片幽深的山脉里。
远远地终于望见了一大片白色的救灾帐篷,简易的灯架一个个高耸在救灾支援点,将这片区域照的清晰可见,可背后隐约可见的坍塌的山壁却像鳄鱼留下的眼泪,随时会再次将光芒吞并。
一抬抬担架从临时救援点被抬走,有的捂着自己残缺的躯体哀嚎不已,有的白布蒙面再无声响,那么多的家属们哭喊着跪倒,却无人再能腾出精力安慰他们,附近的居民志愿者、武警救援队都在奋力地去挽救更多可能存在的生命,当地的政府领导连雨衣都没穿,满身都是泥点子的指挥救援,衣服湿了,浑不在意,嗓子哑了,继续大声怒吼。
大雨冲刷下,都带不走那股浓重的血腥味。
齐伯彦双脚踏上这片泥泞的土地,一幕幕悲惨的景象顿时映入眼帘,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突然一穿着黄色马甲的武警路过眼前,他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然后一把抓住武警的胳膊,急忙询问:“你们已经救出的人员名单里有没有一个叫桑榆的?”
男人的语气又冲又没礼貌,但这时没人会在意这些,在这里的除了救援人员都是可能会失去家人的可怜人,武警小哥同情地看向他,指着不远处一个帐篷说:“你去那边查一下吧,救出来的人都会登记下来。”
还有一句武警小哥没说:不管死活。
齐伯彦像是一条疯狗一样一路不知道撞了多少个人,然后冲进了帐篷里,大掌拍在桌子上,浑身湿淋淋的对登记人员问:“您好,请问,有……有没有一个叫桑榆的20出头的小姑娘送到这里?”
他的语气那么的小心翼翼,满眼期望地看着自己。
负责登记的小哥这一晚上已经看了太多次这样的表情,他低头查找了下,然后皱着眉头,目露同情,“很抱歉,这位先生,我们这里目前还没有叫桑榆的被救出。”
这时才跟上的齐天逸等人听到这话,纷纷愣住。
“不……不是啊,你再找找?一定有的!”齐伯彦呆了下,然后大手抓住小哥的手臂,催他,“你再找找啊。”
小哥皱眉想推开他,“这位先生,真的没有!”
“我不信!你再找找!”他激动地怒吼。
齐天逸几人连忙上前架住一脸狰狞,几乎陷入癫狂的齐伯彦,他嘴里不断地重复着「你再找找」这句话。
“小叔!你冷静点,没找到不代表桑榆已经死了,她一定还活着等你去救她,你不能自乱阵脚啊!”齐天逸几人合力将齐伯彦拉出了帐篷。
齐天逸的这句话彻底惊醒了他。
桑榆还在那片山谷里,他要去找她,他一定要救下她!
第146章
没有桑榆
瓢泼大雨打铺天盖地地打在齐伯彦的脸上,他伸手抹去脸上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鼻尖通红,脚步坚定地走向被武警拉起的黄色警戒线。
齐天逸等人沉默地跟上。
刚靠近就被武警拦了下来,“这里太危险已经被封锁,家属不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齐伯彦偏过头来一双冰冷猩红的双眼所震慑住,话音戛然而止。
齐天逸对身后的人微微一抬下巴,便有高壮的大汉将刚刚那个微胖的官员请了过来。
武警看到立刻恭敬地低头,“市长!他们要进去找人,我……”
官员从刚刚就被通知他们华国的首富齐先生的未婚妻竟然也在这次的灾害遇难之列,而且到现在都没有被救出来,这会儿已经心颤地双腿发抖了。
他甚至看都不敢看齐伯彦,只是朝看守的人员低吼道:“这是齐先生,你没长眼睛吗?!现在叫上几个当地对山地环境熟悉的居民赶紧地一起帮齐先生找人!”
说完又回头嘴角僵硬地扯起,看向齐伯彦,“齐先生,里面太危险了,您还是在外面等着,我给您派的都是好手,您未婚妻一定会没事……”
市长话都没说完,齐伯彦就带着一队人抬脚越过了警戒线,一行人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密集的雨幕和夜色中。
这场天灾来的太急太猛,原本几十米高的山脉此刻塌陷的只剩下几座低矮的土坡,右侧的山谷被泥水冲刷后一片狼藉。
他们相互扶持着从被冲击断裂成蛛网般的山道上往下走去,车辆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倒插进泥地里,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车辆和人被淹没在了碎石烂泥里。
站在这看不见尽头的受灾现场,齐伯彦鼻子酸的难以自抑,他曾经自负又骄傲。
虽然不是神,却比神更加潇洒万能,但是现在……他连桑榆会在那一片土地下都不知道。
该怎么找?
他要怎么找?
不知道,那就一寸一寸翻个遍!
桑榆乘坐的车他之前叫徐助打听过是一辆白色类似小巴的十二人座,这种体型的车并不多见,只要耐心找,就一定找得到!
一行至少20人分头去找,看到白色体型中等的车就绝不放过。
现在是灾害发生的七个小时后,他们已经地毯式从上至下搜索了至少两个小时,几乎已经快要将整块灾区的绝大部分地盘的白色车辆掀了过来,都没有找到桑榆乘坐的那辆车,反倒是救下了几个其他的遇难者。
有些人心里有数,很大概率就是车子被埋的太深,表面甚至连车体都看不见了,这种情况下,即使车子有幸被找到了,人也救不回来了,肯定早就窒息而死。
可是这种死法太痛苦太残忍了,没人敢说一个字。
齐伯彦趴在一辆只有一点点车尾冒出地面的白色车旁,穿着一身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样的衬衫和西裤,满身脏泥和雨水,像个疯子一样狂挖着车上的泥土砂石,双手早已鲜血淋漓。
齐天逸跪在泥土里,他的手也早已痛到麻木,他看着疯狂的小叔,很想劝他,别挖了,挖出来也不过是一车死人而已。
慢慢地车窗渐渐显露出来,齐伯彦趴在车窗上死命地朝里看,但是天太黑了,手电筒根本顶不上用,于是他跪在地上,用手肘一下一下重重地撞向玻璃。
“砰!”
“砰!!”
一下比一下猛,就像是一头不知疼痛的困兽。
齐天逸抹了下眼泪,重重地用拳头砸了下泥地,然后坚定地表情,站起身就走到齐伯彦身旁,和他一起撞击着玻璃。
其他人也陆续走了过来,有工具的用工具,没工具的就用手,帮着将整个车子从土里挖了出来。
车子的前窗玻璃已经完全破碎,他们几人合力嫁给车门掰开,已经畸形的车门将齐伯彦的手臂划出好长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小叔!你没事吧!你的手臂……”齐天逸吓了一跳。
齐伯彦将车门用力往旁边的空地一摔,然后焦急地凑近车内一看,一对夫妻、一对老人还有两个孩子……
没有桑榆……
第147章
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他恍惚地连连退后,眼里红的似乎要滴出血来,厉声嘶吼道:“为什么?为什么?!”
他几乎快要站不住,脑子里身体里都像有股火焰在猛烈燃烧,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的没有办法了。
“不行,桑榆还在等我,她还在等我。”
“我一定要救她!”
“我要救她。”
“桑榆……”
他抱着头蹲下,越发强力的暴雨噼里啪啦地打在他的身上,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精神现在脆弱的已经如同一张纤薄的白纸,再一点点打击就能让他彻底陷入疯狂。
他不断地叫着桑榆的名字,齐天逸甚至不忍心低头看他。
在场的所有男人都无言地撇过头,失去挚爱真的会让人崩溃,这一晚,他们已经见识了太多生离死别。
有救援队将车里的六个人抬了出来,孩子还活着,但是呵护他们的家长却早已离世。
“滋啦——”
蹲在地上的齐伯彦突然全身僵滞了下,一个有些刺耳诡异的声音穿过噼里啪啦的雨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他刚刚莫名地随着那个诡异的声音心神剧颤了下。
沉默中,他不禁竖起耳朵聆听。
许久,这个刺耳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短暂、尖锐,就像是指甲刮蹭玻璃的声音,音量不大,音频却高的足以穿破重重的雨声。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见了。
齐伯彦咽了咽口水,快速从地上爬起来,抢过一人的手电筒,顺着声音的方向往前走了几步,一块巨石挡住了他的路。
“滋啦——”
随即又是一声刺耳的划拉声,这次他听得更清楚了,那声音就在石头下面!
隔着哗哗的雨声那声音依然如此清晰,雨水打在齐伯彦的脸上生疼,他干涸的心底却突然涌出了一丝力量。
几人绕到巨石背后一看,果然一小块白色的车顶露在地面上!
他们面面相觑,眼里都投射出一丝光芒,然后果断地将手电筒咬在嘴里,合力搬开了压在车顶上的巨石,一辆被砸漏了了一半车顶的白色中型车彻底暴露在眼前。
几个身形壮硕的大汉背靠后顶在车身旁,防止车辆被大雨冲刷继续下滑。
齐伯彦叼着手电筒顺着车顶的漏洞钻了进去,好几个行李箱堆在眼前,将下面的座位压的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清,他小心翼翼地将脚找了个位置放下,然后一件一件搬着行李往外送,齐伯彦就站在外面接着。
没了巨石的遮挡,雨水不停灌进车厢内,不一会儿齐伯彦的脚下就积起一层水,他的鼻尖有浓重的血腥味,这催促着他更快地搬起行李。
最后终于只剩下一个箱子,齐伯彦嘴里的手电筒打过去,是一个粉色的玉桂狗行李箱。
这个图案他到死都不会忘记,桑榆搬来齐家后,有很多东西都要重新购置,这个粉色的行李箱就是桑榆当时在网上买的情侣款中的女款,还有一个蓝色的,是他在用!
他真没找错!
桑榆就在这里!
“桑桑!”
齐伯彦快速抬起粉色的行李箱递给齐天逸,然后他终于……找到了她。
桑榆窝在两个车座之间那狭小的空间里,眼睛紧闭着,额头身上都是血迹,白色的衬衫已经变成了暗红色,脏污的手掌下垫着一块碎玻璃。
就在他的眼前,胸口毫无起伏的桑榆,指尖动了动,指甲划过玻璃,一声刺耳尖锐的「滋啦」声慢慢响起。
就这一瞬间,齐伯彦眼眶一酸,泪水止不住的涌出。
他跌坐在地,将近而立之年的大男人抱着自己浑身是血、气息微弱的未婚妻在狭窄的过道里痛哭出声,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含糊地化在了哀泣里,上气不接下气。
明明听不清他在喊什么,却叫车子外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鼻子一酸,背过身去,伸手一摸,眼前竟早已模糊一片。
“桑桑……桑桑……”
我终于把你找回来了,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死亡也不能。
第148章
脱离危险
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刺骨的冷风吹得人心寒。
担架一抬抬扛下来,又一抬抬扛走。
这时已经是灾后第八个小时,这片大地雨水冲刷了都不知道第几遭,血腥味依然重的让人难以呼吸。
“小叔,赶紧把人带出来送医院吧!”
齐伯彦站在下面的车厢里,小心翼翼地将桑榆抱起来,递给外面接着的齐天逸,她纤细的手臂无力地垂下。
外面的武警拿着生命探测器找到车子前面一块破碎的挡风玻璃,从中进入,司机的脖子大动脉上被碎玻璃片直接扎穿,已经没有呼吸了,他沉下脸色继续往前,探测器突然亮起。
“这里面还有活的!外面的过来搭把手!”
“呃……”齐伯彦将桑榆抱上担架,心脏还在噗通狂跳,齐天逸在一旁打着伞,一行人坐上了救护车。
车上,齐伯彦一直握着桑榆的手,她左手的中指因为长时间刮蹭坚硬的玻璃,粉嫩漂亮的甲面已经翘起,与血肉分离,鲜血从指甲里涌出染红了左手,齐伯彦都不敢使劲儿碰她,不知道桑榆身上究竟有多少出伤,他怕她疼。
也许齐伯彦并没有发现,他的眼角还在无意识地流泪。
因为此刻小叔他满心满眼都只有躺在床上的桑榆。
齐天逸还是第一次看到齐伯彦流泪的样子,他的面容绷紧,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牙齿咬的极紧,但是哽咽的声音依然不住地从嘴里流出。
“这位先生,你的手臂也需要处理,伤口太深,发炎了就不好了。”
护士拉过齐伯彦的手臂清理了伤口然后上药包扎,沙子碎石卡进伤口里,护士用镊子清理的时候他甚至都没什么表情。
直到送往医院急救室里,这一路桑榆都没有醒来过。
……
齐家人全都赶到的时候就见齐伯彦靠在手术室对面的墙根坐着,双手、胳膊上都裹着纱布,手面、掌心、胳膊上还在不断渗血,浑身都是污泥,头发都凝成脏兮兮的条状了,却还直直地看向紧闭的手术室大门。
齐思思倒抽一口冷气。
齐天逸注视到来人,很快回过了神,迎了上去,“爸妈你们来了。”
齐伯崇和徐莲这才注意到自己儿子的手上也裹着纱布,指节处也渗血,徐莲心疼地握住。
但是看了眼失魂落魄的齐伯彦,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时候还能说些什么?
天灾之下,人命是最宝贵的,也是最卑贱的,甚至连草芥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