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今日呢?”
沈临渊抬手揉了揉额角,心想,下回若再来长公主府见萧景泽,还是翻墙更安生些。但此时,看着嘉懿长公主一副审问的模样,还是勉力敛住周身的冷意,应答:“姑母设宴繁忙,侄儿不好打扰。”
“也不看看本宫这是为了谁。”嘉懿长公主嘀咕了一句,见沈临渊的视线移过来,“都散了,留下用膳罢。”
沈临渊今日本就是被萧景泽诓得走了这么一遭,已然耽误了半日的公务,这会儿嘉懿长公主挽留再三,他还是推拒了。
青年的面庞愈发清癯,嘉懿长公主不免心疼,那些盘桓在心头许久的话还是没忍住说出了口。“阿渊,你的婚事,姑母答应过你不插手,但如今你自己该多上些心。孟氏惯会做面子功夫,一些事情你听之任之,可终身大事却不能放纵她继续折腾下去。”
见沈临渊抿唇不语,嘉懿长公主深叹了一口气,“话说回来,这一回孟氏坏心做好事,听说庚帖肖像都送到了你案上,怎的又都给退了回去?”
从前确没有发觉,外人眼中骄矜冷淡的嘉懿长公主,自家姑母,原来也是能够如此絮叨不休的人。
沈临渊一时之间辨不清长公主与萧景泽究竟何人更能说会道一些,只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时辰,抿唇道:“此事,侄儿心中自有成算。”
言罢,拱手辞别,再没有给长公主开口的机会,打边门匆匆而出。
这会儿将近正午,守在巷口马车边的时雨原本正一顿一顿的打着盹儿,冷不丁瞥见自家主子爷颀长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赶紧打起精神,迎了上来。“爷,小郡主的车驾已经安排人护送回去了,您这会儿是回王府,还是去醉月轩用膳?”
沈临渊上车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回府。”
时雨应了声,觑了闷头闷脑的冷罡一眼,翻身坐在马车的前室位置,挥鞭驾驶马车朝溍王府所在的荣昌街而去。然而,马车甫一驶出昌隆街,车厢里便传出淡淡的一句吩咐,“进宫。”
于是,马儿嘶鸣一声,锦篷华盖的马车很快就调转了方向,朝着皇城的方向而去。
斗茶宴结束归府以后,每日除了定时去给胡氏请安外,容嬿宁几乎都窝在落云居里。
檀香已经开始打点行囊,而容嬿宁盘算着辞行动身的日子,想起陆宝朱当日想要的绣帕,便描了图动手做了起来。喜鹊登竹枝的纹饰对于容嬿宁来说并非难事,但一针一线都是精细活,因此也耗费了不少心血去。
而等绣完帕子,容嬿宁念着在益阳侯府这些日子里受到的照拂,又想着此番离京回江陵去,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到盛京来,侯府和自家并不亲近,日后许是难得再见到侯府众人。心绪几经辗转,容嬿宁索性提笔又描了几副绣样,依次为益阳侯、胡氏及小宝和缝制绣品。
容嬿宁不出门,但落云居却比从前热闹了两分。陆宝朱既然选择和小表妹化干戈为玉帛,便越发亲近起来。
这日,容嬿宁正在给一条抹额改绣脚,就见一袭红裙的陆宝朱风风火火地冲进门,二话不说就要拉着她出门。
抹额与针线掉落进绣篓中,随着容嬿宁起身的动作滑落在地上,翻缠纠结在一处。容嬿宁的步伐顿住,有些无奈地出声,“表姐,就算是要出门,也得等我换了衣衫呀。”
在屋里不出门,容嬿宁的身上便只穿了宽松的一套家常衣裳,又因窝在湘妃榻上做了半晌的针线活,此时衣裳微微凌乱,哪里能出落云居的院门?
陆宝朱吐了吐舌,有些不好意思地松了手,“是我太着急了。”一边说,一边又推着容嬿宁往内卧去,“你赶紧换衣衫,不要一会儿晚了,可就赶不上了。”
“赶不上什么了呀?”容嬿宁不明所以,任由陆宝朱从自己的柜子里翻了一身衣裳塞进手里,认命地转入屏风后更衣的间隙还不忘问一句。
外头陆宝朱眼睛笑得弯弯的,双手捧着腮,一脸憧憬地道:“今天,万千京城女儿的梦回来了呀。”
--------------------
作者有话要说:
碎碎念:当文凉成为一种常态,我决定将之视为一场单机游戏。定一个小目标,日更3k!!
第11章 爱美
夏暑褪去,层层的秋意渐次浸入盛京的街道巷陌,风拂店招,斑斓的繁华里也减去了平日几多浮躁。
长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两旁商肆林立,客如云至,是意料中的热闹,但又仿佛处处透着不一样的气氛。
醉月轩二楼临街的一间雅间里,窗牖微微打开,红裙张扬的陆宝朱此刻正趴在窗前,伸长了脖颈,不住地朝外面张望着。
容嬿宁取下帷帽,交给檀香,回身看向那道欢快的背影,嘴角浅勾,想着陆宝朱一路卖关子似的不肯回答那个问题,不由也对外面街上的景象产生了一丝好奇。
缓步移到窗前,扶开另半扇窗牖,容嬿宁的视线落在外面的街市上,摊铺琳琅,叫卖声不绝于耳,热闹是很热闹的。
“表姐,你还没告诉我呢。”若是平常提及那些话,容嬿宁估摸着一听作罢,可今日陆宝朱遮遮掩掩、神神秘秘的,反而勾起了她好奇,教她心里痒痒的,迫切地想知道一个答案。
陆宝朱扭头对上小表妹清亮的水眸,“唔”了声,终于还是憋不住,纤手冲着外头轻点了几个方向,皆是茶肆酒楼。
容嬿宁看过去,注意到这些茶肆酒楼临街房间的窗户或是半开半掩,或是洞然大开,风吹长街过窗牖,还能看到轻盈翩跹的衣角或是绢帕。
“醉月轩这里视野好、角度好,位置可难抢了,还是我聪明,提前好些日子才预订下来的。”陆宝朱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站在这里,一会儿什么都能够尽收眼底了。”
今日街阜里似乎随处见着的都是年轻的姑娘家,既有身着锦绣佩珠翠的千金小姐,也有素钗挽发提竹篓的普通女子,她们或高坐酒肆楼阁,或穿行于人群里,唯一相近之处便是目光都时不时地朝城门的方向飘去。
容嬿宁不由出声问道:“今日是有什么庆贺的活动?还是什么重要的人要入城?”
陆宝朱道:“阿宁你不知道,今天可是靖北军班师回朝的日子。”
靖北军,声名威望不下于曾经名震四方的武南王师,自文宣十三年拔军北上,至今已四年有余。北凉王庭虽偏居西北苍凉之地,但十数载蛰伏发展,已然形成不容小觑的势力,足以和盛朝抗衡。当初北凉兵士屡次犯边扰民,文宣帝先派使臣北行,然所派之人在横渡两国交界的界河时却被北凉王师的主帅射杀。北凉猖獗之举,惹得文宣帝龙颜大怒,当即下令由驸马萧云升带军出征,讨伐北凉。
西北烽烟动荡,盛朝和北凉这仗一打就打了四年多,直至今岁夏初,边关才传来捷报。
靖北军的威名,哪怕容嬿宁人在深闺,也是略有耳闻的。她记得,兄长在家时偶有提起,每次说起驸马萧云升时都是满目敬佩。
容嬿宁想起出门前陆宝朱的话,“京城万千女儿的梦回来了”,莫非指的就是那萧驸马?
没等她品出何处怪异,就听见楼下街市上突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轻呼,顺着众人目光所及的方向望去,便看见长街尽头,自城门方向有一身穿暗红色兵服的小将手举一面云青色号旗,策马行来。
“靖北军入城,闲人避散。”
等到小将从醉月轩前驰过,兵马行进的踢踏声便慢慢地近了,近了。铁甲凛凛,旗帜猎猎,驸马萧云升身披铠甲,英姿飒爽地骑乘战马而来,饶是一路风尘仆仆,但丝毫不损他的俊美。
“哇,那就是萧驸马啊,生得可真好看!”
“那可不,据说当年嘉懿长公主设琼花宴挑选夫婿,就是相中了咱们驸马爷的品貌。”
“对对对,当年的京中第一美人儿和第一才子成亲,世上不知添了多少失意人呢。”
人潮里议论的声音隐约的飘进醉月轩二楼的房间,容嬿宁盯着行在大军前头的大将军看了半晌,眨眨眼睛,原来这就是“京城万千女儿的梦”?嗯……如果抛开年纪不谈,或许并非浪得虚名。
她不由想到那日见到的嘉懿长公主,娇艳无双的牡丹与这战场狼烟里洗练出的沧月,真是天造地设呀。
“哎,哎!快看!是大公子呀!”
不知是哪家姑娘高呼了一声,雀跃的声音里竟还藏着丝丝羞涩。
陆宝朱听见这声音,恨不得探出半个身子到窗外,目光逡巡,很快就看到了想要看到的身影。
驸马萧云升的身后跟着几员副将,再之后队伍里却意外地夹着一辆锦盖马车。此时,队伍行到醉月轩附近,陆宝朱很容易就看到了马车,甚至透过风卷起的布帘,窥见马车车厢里的情形。
已逾弱冠之岁的青年形容俊美,不论是眉宇还是眼眸,无一处不精致。那双潋滟的桃花眸此时晕着浅淡的笑意,看向道旁热情招呼的人群,眼波流转之间煞是一番颠倒众生的风采。可就是这样一个瞧上去文文弱弱、俊美无俦的人物,偏又在战场上扬了名。陆宝朱捧着微烫的脸颊,不无崇敬地想,既能单枪匹马深入敌营,又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还生得这般清风朗月,也不辜负她忍痛割给醉月轩掌柜的那一百两雪花银了。
陆宝朱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惹得容嬿宁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了许久。容嬿宁看看自家表姐,又看看逐渐远去的队伍和那已经淹没在旗帜与士兵队伍中的马车,良久,收回视线,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了戳陆宝朱的胳膊,小声地道:“这就是你的梦吗?”
她也是与陆宝朱真切的亲近了,此时问话的声音虽轻弱,可粗略一听都能听出其中的揶揄。
陆宝朱不防乖巧的小表妹如今也学会了打趣人,脸颊飞上两朵红云,忍不住羞恼地啐了一声,“本姑娘岂会和旁人一样。”瞥见容嬿宁灼灼的目光,里面仿佛刻着明晃晃的“不信”二字,陆宝朱双手交握,举在心口的位置,笑得眉眼弯弯,目光却十分清明,“这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靖北军的队伍已经走远,醉月轩前的街道慢慢地又恢复了平时的繁华,叫卖声再度扬起,夹杂着三两句议论,一下一下的传来。
没有美人可赏,陆宝朱顿觉无趣起来,折回到桌前,桌上琳琳朗朗摆了数样吃食,勾得她食指大动。
容嬿宁随着一块儿落座,她一向脾胃薄,饮食都是固定的时辰和分量,这会儿离饭点尚早,她便只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陆宝朱大快朵颐。
陆宝朱一边吃着醉月轩新调制的雪泡豆儿水,一边还不忘和容嬿宁说起那位大公子的才名,可刚说了两句,她就不由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小脸皱成了一团。
“总不会乐极生悲吧。”哀哀地说了一句,便忙不迭地起身,给容嬿宁留下一句“在此等我”后就一溜烟儿地奔了出去,青芽也急急忙忙地跟上。
容嬿宁静静地等了半晌,迟迟不见陆宝朱主仆回来,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担忧,微微一沉吟,还是打发了檀香出去看看情况。
然而,檀香才离开不久,容嬿宁便隐隐地听见雅间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她心头有些不安,尚未醒过神,又听见身后的房门被霍然推开。容嬿宁只当是陆宝朱匆匆而归,方起身,就敏锐地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然后,不及她转身,一把泛着冷光还沾着几滴鲜血的匕首就贴上了她白皙修长的颈项。
容嬿宁的身子一下子就僵住了,她没有来得及转身,根本不知身后是什么情形,只闻得“啪”地一声,雅间的门再度被阖上。
“不想死就别出声。”身后威胁的声音嘶哑,但不难辨出是出自女子之口。
容嬿宁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哪怕当初上京路上遇见水匪,那起人推推搡搡也不曾拿着利刃相逼。她吓得脸都白了,听见女子威胁的声音后便忙不迭地点头,“我、我不喊,你、你把刀放、放下好不好?”说话磕磕巴巴,显然被吓得不清。
那女子见状,料定她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小姐,微微一顿,将匕首收回。她竖耳细听,辨出有一批内力深厚的人正踏上醉月轩二楼的楼梯,目光顿时一凛。她按住容嬿宁瘦削颤抖的肩膀将她调转了身,恶狠狠地盯着她红通通的眼睛,哑声道,“帮我脱身,我就饶你一命。”
她没有料错的话,此时醉月轩外一定已经被那人的部下重重包围了起来,跳窗逃跑显然不成,要想脱身难如登天,唯有拼死一搏了。但在这之前,她还想再赌一次。
陆宝朱一时忘性大,没记起今儿是月事要来的日子,用了小半碗的雪泡豆儿水,自是后悔不迭。出行的马车里没有准备,全靠着青芽临时四处奔走,才将物件准备齐全,等她收拾好自己回到醉月轩里,就发现酒楼里似乎有些不寻常。
怎么平白多了许多身穿玄服面罩铁皮面具的暗夜卫呢?
陆宝朱惴惴不安,快步往雅间走,推门进屋,一眼就看到自家小表妹正端坐在桌案前不停地朝自己眨眼睛,眼眶也红红的,仿佛要哭出来似的。
“阿宁,对不起啊,我回来晚了,教你担心了。”
一边说,一边朝桌子这边走来。
容嬿宁的手紧紧地扣着自己的裙摆,见陆宝朱一副不设防的模样,心中焦急万分。她有心开口提醒,可抵在自己身上的匕首就微微加重了力道。她想起先前看到的那张布着两道血痕的脸,不由抖了抖唇,开口道,“表姐,你看到檀香了吗?”
陆宝朱脚下步子一顿,“檀香去寻我了么?没事儿,让青芽去唤她回来就是。”说着,就又要迈开步子,但她很快就又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地开口,“阿宁,你有没有觉得屋子里多了一股……血腥味儿?”
陆宝朱的话音还未落下,身后的房门再度被人踹开,惊得陆宝朱下意识地避到一旁。她有些不满地朝门口看去,要骂出口的话在看到门口出现的人以后卡住。
陆宝朱不由抬手揉了揉眼睛,又顺着门口那人的视线看向仍旧端坐在桌前一动不动的自家小表妹,一时之间,不知是该疑惑天杀星怎么突然出现了,还是该感叹自家小表妹风雨不动安如山的胆魄。
她吞了吞口水,莫名觉得眼前的情形诡异的很,诡异到鼻翼间的血腥味仿佛更浓了些。
--------------------
作者有话要说:
陆宝朱:过去是我小看表妹了。
第12章 配合
“爷,四处都搜查过了,就只剩下这间房了。”
冷罡的声音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冷硬冷硬的。
沈临渊深邃幽深的目光越过雅间内所有的摆设,直直地落在容嬿宁的身上,抑或说她身后的那扇立屏之上。
身后利刃在背,身前目光如炬,容嬿宁缓缓地站起身,迎上沈临渊的视线,用近乎镇定的声音开口问安,一声“小王爷”的称呼教一旁的陆宝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