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喆打量着果儿,不住点头:“好看。”
“军营里戴不了这些……”饶是这么说,果儿也没摘下步摇,反而仔细抚了抚自己的妇人头,笑道:“上年,爷爷回了我的家书,同意我和旭之的婚事。原想年底返京时告诉你们的,这下正好了,叫咱们在这儿遇上了!回头叫旭之备一桌宴,当是请你吃我们的喜酒。”
“好。”金喆心里百感交集,即为果儿得偿夙愿欢心,又为她这两年独自一人远赴他乡的孤独伤怀。
“我只知道你在抚北军,原以为你是在德州……”
当初金喆也只知道薛家一门男丁被判充入的是抚北军,而抚北军早在两年前就已尽数划给大公主裴甯,裴甯的大营就在德州。
“没错,就在德州待了两年。听旭之说,这回本也不该是我们这支抚北军上战场,是上头几番运作,才轮到我们……这里头弯弯绕绕的,我也闹不清。我是个军医,有仗打就有伤兵治,能有什么法子!只希冀别再碰上蒙我的药商,否则叫他们吃了的都吐出来!”
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倒叫金喆想起先刚儿在军帐里,她逮着人家弥腊官员大吐太医署苦水,嗔怪他们以次充好,攒功劳簿儿。不由笑道:“从前只知道行医问药,如今牙尖嘴利,连排揎人都学会了!”
白果儿哼了哼,“你要是也在军伍里待上两年,甭说排揎人,就是挤兑人,不会也得会!”
金喆心里低低叹息一回,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没说什么。
白果儿忙不迭又追问她:“你呢,怎么忽巴拉跑到弥腊来了?当初说要来北境,难倒两年里都没回家去过嚒?”
“没回……”金喆摇了摇头,将这两年里凡大事小情都捡出来絮说。
白果儿一面听,一面频频点头,无不怅然地说道:“这样也好,天高云阔,出来见见世面。跟在你哥哥身边,想来也受不了委屈。”
金喆点点头,虽然离家甚远,确实也没遭过多大罪,受过什么委屈。
“喆喆,你想家嚒?”
“想家,也想浣州。”
“浣州啊,”白果儿抬起头,旷野之上,风正推着云急急赶路,她轻轻地笑着:“有时候回想起浣州,都觉得跟做梦似的……”
白果儿到底没有说过一个“想”字,但金喆却听得明白,再次拢上她的手,握紧。
第71章
敬德廿二年十月初三, 塌它骑兵攻入弥腊渡鹤城,与城中弥腊大雍守军激战一宿,初四日夤夜时分, 城中下起茫茫大雪, 掩盖住了一地血色。
这一役, 在史书上只有寥寥数笔记载,但在后世的史官们看来,却是裴氏王朝由颓转盛, 七世鸿嘉皇帝以万里河山为棋下的第一招。
……
弥腊, 渡鹤。
天上挂着一弯蛾眉月, 晦暗不明;地上军营火烛点点,灿如繁星。
裴甯带着一众副将巡视军营, 大步流星, 丝毫不惧雪落之后满地泥泞。“麒麟宫八百里加急,着汪甫通交还监军令牌,即刻启程回京。他先刚儿还跟我哭呢,说想要明儿一早走, 我同他说圣令如山,即刻便是此刻, 一刻也耽误不得。 ”
周子衿目光如炬, 紧盯着处处军帐岗哨禁防情况, 抽出心神“嚯”了一声:“这老告状精终于走人了!麒麟宫哪位阁老这么体恤下臣?”
裴甯一面检查兵士们寝具薄厚,一面悄声叹道:“自上月起,太医署便给我传来消息,说陛下圣情不怿, 心疾复发, 属意歇朝将养, 诸事政务皆由贵妃裁度——谁的体恤,可想而知。”
提起宫中那位薛贵妃,随扈众将皆是一默,连周子衿也没有说话。
都听闻那位贵妃盛宠至极,有传言甚至早在两年前,她就已经在替陛下执笔批红,只因行事并无差错,陛下又极爱护,所以才没被朝中诸多老臣置喙。
将官们在一处不起眼的军帐前停下脚步,裴甯挥手,摒退一众副将,和周子衿一起挑帘进去。
*
帐中灯烛如豆,几名哑者在隐蔽处侍立,书案上奏折、邸报、簿册分成几摞,主人正跟一青年低低叙话,听见帘动风起,便于灯下抬起头,这一刹那的翩翩俊逸,令打头阵的大公主裴甯都生出一股“吾家麟儿初长成”的感慨。
只是细观其面色,仍旧有病怠之色,看来前日那毒狼烟,虽然他们已有防备,但到底叫他难以消受。
见他们俩鱼贯进来,裴宛放下手中簿册,一面叫坐一面笑道:“正巧了,你们不来,我也是要召见的。塌它军营里突然出现的那一股骑兵,浑身裹覆铁铠的,想来那就是火乌军了罢?”
这说的是斥候密报,裴甯周子衿相互望了望,都没立刻应声。
裴甯抬眼,望向太子身边的青年,路金麒。
路金麒袍裾微动,想要退下,却见裴宛摆了摆手,道:“麒哥儿不碍的,你们这里一食一水,都赖他厘算。来,坐下说说,眼下有什么应对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