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知道这不是她的计划,可他宁愿她有这个心思。
现在是樊姨娘,以后就会是别人,若是以后别人耍小心机,她该怎么应对?
“既当了小姐,就不该只穿着一身锦服,戴着一头簪花就可以的,你不算计别人,别人也会算计你,人善被人欺,知道吗?”沈珂祈抿紧唇。
沈歌钦仰头迎上他的目光,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雨倏地下了起来,屋檐上的雨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还砸在他们的心尖上。
随风飘来的雨打湿了他的后背,他靠她很近,呼出的气息扑洒在她的脸上。
“你要记着,沈歌钦这三个字,不单单是你表小姐的身份,也是代表你自己。”
她不是一个傀儡,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又修正了一点点,看过的不用重看哈
第5章 第四颗枣
翌日清晨,雨渐小。
下人正在扫落在正院青石板上的树叶,连坑洼中的积水也不放过,用扫帚撇水,保证人走不会一脚踩进水洼,溅得一身水。
连道两侧的足灯罩都擦得锃亮,足灯柱的边边角角也没放过。
管事的嬷嬷挺直腰板,眼如鹰勾似的盯着他们干活,生怕他们偷懒。
一看到沈歌钦来了,管事的嬷嬷殷勤地跑到沈歌钦跟前:“小姐,您来了。”
闻声,下人纷纷抬头,看着管事的嬷嬷对沈歌钦弓腰哈背,大家互使眼色,窃窃私语。
“小姐来了,还不行礼?”管事的嬷嬷笑脸一敛,昂头看着他们。
下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就地行礼:“小姐。”
行过礼后,又各自忙起活。
管事的嬷嬷笑着,眼角纹都挤出来了:“小姐,老太太、老爷还有公子都在里屋了。”
“小姐,小心路滑。”管事的嬷嬷殷勤开道。
虽说沈歌钦只是个远房表小姐,但从昨儿能看出来,沈老夫人还是看重歌钦小姐的,罚她去跪祠堂,但也只跪了几个时辰。
沈府的嫡小姐出府休养这么多年了,也没个音信,乐漪小姐又是姨娘所出,沈老夫人对歌钦小姐到底是不一样的。
沈府的祠堂,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那樊姨娘进沈府七八年了,也只有七月半上香诵经的时候才能进一回祠堂,平时她那身份哪能进祠堂啊,连禁足都不许被关在正院。
沈歌钦微微颔首,往正屋走。
梧桐跟在沈歌钦身侧,高举着伞,生怕小雨淋着了小姐。
沈歌钦微提起衫裙角步上台阶,站在正屋门口的婢女屈膝行礼:“小姐。”
行过礼后,婢女掀开竹帘,往里屋递话:“小姐来了。”
梧桐收了伞,将伞递给门外的婢女,随即跟在沈歌钦身后进了屋。
方正的屋里,摆了三个方桌,六张红木椅。
沈老夫人手拄着玉拐坐在上座,沈邑坐在沈老夫人的左侧,沈珂祈则坐在沈老夫人右手边。
沈歌钦偷瞧了一眼沈珂祈,他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于祖母,沈老爷。”沈歌钦向他们行礼。
沈老夫人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
沈邑连明面上都不装一下,径自端起茶,喝了一口,仿佛她是个透明人。
沈歌钦行过礼,自觉坐下后,婢女端来一杯茶放在沈歌钦身旁的桌上。
沈歌钦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细细品尝茶的滋味。
今日,是荷叶茶,微苦中略带些涩。
每日清早喝茶,是沈府的规矩。
说是喝茶,其实是借喝茶的由头说事,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很多,若都要单独拎出来说,费时又费力。
借由喝早茶的时间说事,既能品茶知滋味,又能拉近彼此间的关系。
须臾,沈老夫人用玉拐敲了敲地,问翠纭:“乐漪呢?难道让我们都在这等她一人?”
沈老夫人本就看不上出身低贱的樊姨娘,喝早茶这一事,樊姨娘不够格来,对乐漪,也只是看在乐漪是沈府的血脉,才允乐漪来。
翠纭回道:“我叫人去催了。”
沈邑开口:“母亲,乐漪昨儿哭闹了一整晚,起不来也是情有可原。”
沈老夫人抬了抬眼角,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身为沈府的人,怎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你就是太溺爱她了,以至于她的生母樊氏也有恃无恐。”
“母亲教导的是。”
“樊氏这般的性子,如何能教导好乐漪?”沈老夫人动了动身子。
见状,跟在沈老夫人身边的老人春姨立刻命人去拿一个软枕来。
老太太近来睡眠不好,思虑过度,腰痛的老毛病也犯了,坐时间久了,浑身不舒服。
春姨将拿来的软枕垫在沈老夫人的腰后。
沈老夫人靠着软枕,坐得舒服了,继续道:“樊氏犯了错,但错不在孩子,可要是继续由她带着乐漪,把乐漪带坏了如何是好?乐漪虽然是姨娘所出,但也是我们沈氏的血脉,定要好好教导。”
“乐漪,就由我来亲自教导她。 ”沈老夫人开口。
沈邑面色为难:“母亲,你说得有道理,可是乐漪现在年纪尚小,正是需要母亲的,”沈邑往沈珂祈和沈歌钦的方向看了一眼,继续道,“母亲,您是知道的。”
沈老夫人轻叹了一声,她自然明白沈邑话里的意思。
“昨晚,乐漪还跑来问我,樊氏去哪儿了,我一时竟答不上来。”
沈老夫人轻哼一声:“这有什么答不上来的,你就如实回答,她母亲犯了错,自然要受罚,无规矩不成方圆。”
沈邑话噎住了,不作声。
“昨天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歌钦,”沈老夫人看向沈歌钦,“你也记住了,不论何时何地,都不要自降身份,我不管昨天是谁先挑起了头,罚也罚过了,这事就算过去了,但我希望,不要有下一次,与姨娘起冲突,传出去都被人笑话。”
“是,于祖母。”沈歌钦乖巧应下声。
闻声,沈珂祈余光瞄向她,她脸上的手印子扑了脂粉都没完全盖住。
“祈儿。”沈老夫人又看向沈珂祈。
沈珂祈回过神:“我在,祖母。”
沈老夫人目光在他和沈歌钦身上来回瞧:“你和歌钦都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有些时候还是要注意分寸的,让人看见了,难免会有闲话。”
下人都说,他与沈歌钦之间走得近,所以她才担心啊,一个不知什么出身的丫头怎么能配得上沈府的嫡子呢。
在沈歌钦听来,这是在对她说的。
她手指不自觉曲起,轻揪着衫裙。
沈珂祈注意到她的举动,开口:“别人要说什么便随别人说,我又没做亏心事。”
沈邑面色复杂:“祈儿,祖母是为你好,你……”
“我知道,”沈珂祈驳了沈邑的话,话里带刺,“祖母和父亲,不论做什么,都是本着为我们好。”
沈邑也不继续说了,他对沈珂祈是有亏欠的。
他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母亲和阿姐,可他那时候事多且杂,没有多照顾到他。
沈珂祈站起身,向祖母行礼:“祈儿谢过祖母,若没什么事,祈儿先退了。”
“好。”沈老夫人挥袖。
“你是小辈,祖母话还没说完,你……”沈邑忍不下去了。
沈老夫人打断沈邑的话:“祈儿要走,你就随他。”
祈儿的性子,他这当父亲的还不了解吗?
他要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他,除非他自个儿愿意。
沈邑看了看沈老夫人的脸色,将怒气憋了回去,别过身,眼不见为净。
沈珂祈站起身,走了几步停下,转头对沈歌钦说道:“你不走?”
沈歌钦抬头,疑惑地瞧着他。
“今日还有摹写诗词的任务,你没忘了吧。”沈珂祈说道。
沈歌钦眼珠子一转,立刻接上他的话:“我没忘。”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裙:“于祖母,沈老爷,我还需摹写诗词,我也退下了。”
“你……”
沈歌钦抢在沈邑开口前说道:“过几日便是各大家府以诗会友的诗宴,我想在这几日再多研读和摹写诗词,这样在诗宴上,便不会丢了沈府的颜面。”
她将沈府都搬出来了,沈邑也不好多说什么。
沈歌钦和沈珂祈一前一后出了正屋,石豆和梧桐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穿过第一个圆拱门后,沈歌钦开口:“刚才,多谢了。”
她知道,他刚才是在帮她。
“谢什么,我刚才不是在帮你。”沈珂祈顿下脚步,转过身,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明明是想说软话,嘴上却不饶人:“我是为了沈府,去诗宴作诗的都是才华横溢之人,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看了沈府笑话。”
沈歌钦手轻握成拳,紧贴着衫裙。
“你放心,我自不会让别人笑话沈府,也不会让沈府丢了脸面。”沈歌钦微昂起头,一股子不服输的架势。
沈珂祈喉结微滚了滚,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如此,甚好。”
石豆和梧桐面面相觑,小姐和公子怎么了?最近他们之间总感觉很奇怪。
“小姐,小姐。”一婢女看见他们,边跑边喊。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梧桐赶紧拦下她,这小丫头刚进沈府没多久,规矩还没学透,咋咋呼呼的,要是让管事的嬷嬷听见了,免不了一顿罚。
“出什么事了?你喊得人心里慌慌的。”梧桐现在心还没缓过来呢,她现在都怕有什么事了。
婢女眸里染上笑意:“小姐,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来了,”说完,看见沈珂祈,向他行礼,“公子。”
一听太子二字,沈珂祈眉头一动。
“太子殿下?”沈歌钦嘴唇轻启。
今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太子怎么会过来?
“我去告诉于祖母和沈老爷。”
她与太子私下见面,本就是不对,再让旁人瞧见了,她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楚了。
还是告诉他们,让他们一同会见。
婢女拉住沈歌钦的衣袖,看了看站在身旁的沈珂祈,用手挡在嘴边,小声道:“小姐,太子殿下说,他就是来见你一个人的,他有事在身,不便叨扰沈老夫人和老爷,还说下回再正式登门。”
石豆好奇,忍不住往前挪了挪,偏偏听不清楚。
梧桐掩不住笑意,搡了搡沈歌钦的胳膊:“小姐,别让太子等太久。”
石豆看梧桐脸都快笑开花了,心情郁闷,嘁了一声,嘟囔:“太子又如何,太子也没我家公子才貌好。”
梧桐瞪了石豆一眼,石豆噤声了,委屈地躲在沈珂祈身后。
沈歌钦动摇了。
兴许太子来找她是有事要说,她再耽误下去,岂不是浪费了太子的时间?
“好,我去见太子。”
一听她这话,沈珂祈神色一动,明显慌了,蓦地拉住她的手腕:“别去。”
他不想让她去见太子。
这一次,他遵从了自己的内心,这也是他第一次将他的真心表露出来。
沈歌钦惯性往后一退,她转头,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握她手腕的手上。
沈珂祈喉结微滚,极力掩藏内心的不安,他其实根本没有把握……但他不想让她去见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每晚都在更新哦,谢谢你们的支持呀!比心心
第6章 第五颗枣
偏室,萧芫煊着一身狩猎服,坐立难安。
护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跟在太子殿下身边这么多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当年太子册封大典的仪式,万人注目之下,殿下都处之泰然,怎的要见沈府小姐时就如此紧张?
“姜威,你笑什么?”萧芫煊有些挂不住脸。
“我没笑。”姜威脸涨得通红,都快憋出内伤了。
“还学会撒谎了?”萧芫煊从扁碟抓起一块糕饼,往他身上砸,“你再笑,我就把你丢去深山喂猛兽。”
姜威眼疾手快地接住糕:“殿下,属下知错,您打我骂我都行,别糟了糕饼啊,”说着,他将糕饼直接塞进嘴巴里,腮帮子都鼓起来了,“这糕饼好吃,殿下。”
姜威肚子里的馋虫被一块糕饼唤醒了,走上前,拿起一块糕饼,心里想着殿下,先递到殿下跟前:“殿下,你也尝尝。”
萧芫煊嫌弃地看了眼他的手,摇头:“不吃。”
他们在野外打了猎,手摸弓摸箭,又摸了勒马缰绳,还不知道摸了多少猎物的尸体。
“别到时吃坏了肚子,赖我。”萧芫煊看着他。
“不会!”姜威又咬下一口手里的糕饼,憨笑:“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姜威目光落在桌上,那是一块上好的绒布,里头包着一支箭,但又不单单是一支箭,那是殿下给沈府小姐的一份心意。
“殿下这般心念着沈府小姐,沈府小姐定知道殿下心意的。”
萧芫煊转头,看着用绒布包着的箭,眉眼藏不住笑意:“因为她值得。”
她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姑娘,他认定她了。
倏忽,门开了。
一听动静,萧芫煊身子绷得很直,直到看见梧桐的身影,他眼里的光忽地一黯,难掩失落。
梧桐向萧芫煊行礼:“太子殿下。”
萧芫煊忍不住往后头瞧:“歌钦呢?”
梧桐解释:“小姐她身子不舒服,在休息,所以小姐不便来见殿下。”
萧芫煊关心道:“她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
“不用不用,”梧桐急得摆手,“小姐,小姐她就是头有点疼,休息休息就好了。”
一听她没大碍,萧芫煊心才落了地:“哦,没什么事就好,让她好好休息。”
“是。”
梧桐不敢迎上萧芫煊的眼睛,生怕被他发现她在说谎。
萧芫煊将绒布包着的箭交给梧桐:“把这转交给你家小姐。”
梧桐双手接过:“是,殿下,我一定交给小姐。”